小張哥率先鑽進洞裏,在裏面打起火摺子,看火苗穩定才招手喊我進去。

    磚牆後是一座非常雄偉的大殿,滿牆半褪色的彩繪壁畫,內容是一些天宮瑤池之類的祥瑞圖案,正前方的地殿門半開,可以看到門兩邊矗立着直插穹頂的一對石華表。

    一般石華表上雕龍畫鳳,而這對石華表上刻的卻是麒麟和焦明神鳥,頂上蹲着兩隻狻猊。

    “門外是一條神道,如果族長沒有被衝冠一怒爲紅顏衝昏頭腦,現在應該在來的路上。”

    “你帶我來究竟想幹什麼,一路上淨聊些沒用的,有話掰開講好不好。”

    小張哥點燃一根蠟燭放在洞口,我回頭一看,洞是開在大殿一面磚牆上的,磚頭事先被人掏空過,他也不直接答覆我,只向我招招手:“你先跟我來。”

    我忍。

    跟着小張哥走向大殿深處,因爲空曠特別大又空的幾乎沒放什麼東西,身處其中能感覺到一股幽靈般的陰冷,精美異常的彩繪,在這樣的氛圍下也顯得有種說不出的靈異。

    大殿後半部分的位置,站着五六排列隊整齊的陶俑,服飾並不統一,連面容都是模糊的,看樣子不是唐代泛用的十二時辰俑。

    陶俑的造型十分平庸,大多是垂手站立,沒有任何鮮明的面部或服裝特徵,不着華服,不戴盔甲,像是古時候工匠照着人羣搬來的一方衆生相。

    “陪葬俑不放陪葬坑嗎?”

    “墓裏的人傭不一定都得是陪葬俑。”

    小張哥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正站在一塊石碑下面,仰頭看着上面的文字。

    石碑很大,約有兩人高,篇幅不長,用的是金文,我認不全,挖空腦子也只認出兩三個字,是什麼民啊國啊,還是我在吳山居坐班的時候,閒來無事翻他店裏的拓片才認得的。

    不知上頭具體寫着什麼,我疑惑地看向小張哥:“再賣關子就抽你。”

    “開頭是一段古語山海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日不鹹,有肅慎之國’。”

    天真給我們掃盲過,不鹹山就是長白山,我尋思這裏有蜚蛭,又有肅慎國,還有那麼多被製成包包人的張家人,難不成這兒是古代的張家人殖民地?

    但我真沒聽過殖民地反而把自己殖成奴隸的。

    腦瓜子快速轉一圈,我決定先唬一唬他。

    “你少欺負我不懂在這給我瞎翻譯,這明明是白民國的地盤,我跟小哥親眼所見,白紙黑字——白板黑字,怎麼會冒出來個什麼肅慎國。”

    小張哥無辜地睜大眼睛:“我沒騙你,不信等吳邪來你問他。”

    媽個蛋,皮相好連糊弄人都那麼得天獨厚,他的眼神好純良。

    我深吸一口氣,表示不喫這套:“別給我裝生瓜蛋子,正面直面面對面回答我所有問題。”

    小張哥又打個手勢,把我帶到大殿中央,從包裏掏出個黑糊糊像羊糞蛋的玩意,用火摺子點燃,拋到空中。

    火點子在半空燃過兩秒,微弱的燒焦味彌散出來,忽然羊糞蛋像油炸湯圓般遽然爆開,向四方噴濺,炸出滿天的花火,每個火星都在燃燒中釋放出大量的光,照的大殿近乎燈火通明。

    同時我就看到大殿的天花板是圓的,上面有金閃閃的鏤空浮雕,而每一處鏤空的枝幹上都吊着一根透明魚線,我緩緩往下看,發現全是密密麻麻青紫的乾癟手掌。

    我望着無法用眼睛估算數量的手掌,心臟忽地一縮,羊糞蛋在這時燃到極限,沒有徵兆,大殿又一次陷入昏暗。

    手腕被小張哥一把握住,他拽過我,白皙的臉頰有幾條青色血管微微鼓起,漆黑的眸子直視着我的雙眼。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我呼吸略微停頓。

    “看見了一個耀武揚威的傻逼。”

    如果說以前我還會象徵性的害怕下小張哥,如今的我已然毫無畏懼。

    反正他不能弄死我也不能打我一頓,我還有啥好怕的,怕他無能的嘴炮轟碎我劉海嗎。

    小張哥可能沒想到一向唯唯諾諾的我忽然跟胖子上身似的,微詫之下竟鬆開了我。

    他喉結滾了滾,在我猜測他是不是要威脅我的時候,他就收起微鼓的下顎,又退開兩步,笑了笑:“小姑娘有點氣性好,族長這輩子是沒得救了,嘴巴長了跟沒長一樣,這年頭沒兩句嘴上功夫,在外面就容易挨欺負,以後有你護着他,你倆就文武雙全了。”

    這小子現在沒臺階也能自己找根杆子下,覺悟很高。

    我也懶得跟他計較什麼,指指頭頂:“說說?”

    “吳邪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你們喫虧就喫虧在他學藝不精上,山海經看的一知半解就敢出來招搖撞騙,他只會說不鹹山旁邊有肅慎國有蟲子,這裏又豎着白民國的匾,卻沒想過三者之間的聯繫。”

    吳邪:我沒說過。

    我默然一息:“這話是小哥說的。”

    小張哥的王者之笑終於出現一絲裂痕。

    他試圖掙扎:“族長沒給你們稍微解釋一下什麼的?”

    我扭頭望向黑漆漆的大殿門口:“你也知道那是你族長。”

    小張哥一默再默。

    我們倆人中間就瀰漫着一股難言的沉寂。

    “肅慎之國在白民北。有樹名曰雄常,先入伐帝,於此取之。”小張哥背完拗口的文言文,若無其事地帶着我在大殿裏繞圈,恢復了往常的鎮定自若:“這段話也是出自山海經,可以證明在幾千年前的某個時段,白民國和肅慎國的地理位置應當是相鄰的,甚至有很深的淵源,不然不會被記錄在同一段文字裏面,而這兩個國度都起源於不鹹山,《淮南子》寫到白民國人白身白髮,或許是誇張的手法,但白民國人的皮膚一定是極爲白皙的,起碼比正常人要白,而他們的白頭髮——”

    他故意遲鈍語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裏全是不加掩飾的明示。

    “接近壽命極限的張家人,在面容還沒來得及老去時,會長出白頭髮,對嗎?”

    小張哥點點頭:“成長和衰老對於張家人而言都是非常緩慢的過程,身體有時會比容貌先產生反應。”

    “那又如何,我們本來就認爲白民國是張家的某個分支,你這些線索最多能證明這一點。”

    目前爲止我見過的張家人確實都很白,小哥成天在福建跑山和種田,也沒見他變黑,不過小哥要是黑成個小麥色,當初天真給他取綽號也許就不叫悶油瓶了,會叫悶巧克力瓶。

    “所有真相有要有個從無到有的階段,以你們這糟心的業務能力、這雞飛狗跳的行動力,走到現在還一無所獲,能確定一件事已經很了不得了。”小張哥用手電照着牆上的百鳥歸巢圖。

    儘管色彩剝落的七七八八,但壁畫上的神形還在,能看出一隻只纖細的神鳥向高空飛去,霞光萬丈,成束的光線披散下來,如神光一般。

    “說重點。”

    我冷豔的像只野山雞。

    結果小張哥比我更山雞:“你知道肅慎這名字是怎麼得來的嗎?”

    主打一個完全不在乎我說啥。

    “那你爲什麼叫張海樓?”我以毒攻毒,齊心協力歪話題。

    “乾孃給我們起名,說流落海外的都都帶‘海’字,以示疏離漂泊,至於樓字,來自一句詩。”

    “小樓昨夜又東風?”

    他迴避不談:“你們的名字倒是都很好理解,只有你弟扯淡。”

    “咋了,安就不能是安全感的安嗎,他比你可靠多了。”

    “只是在你的視角。”

    小張哥興致缺缺,看得出來他其實並不想討論木安,也不想繼續談論他的名字,只用眼神示意我看旁邊的壁畫。

    “關於肅慎國的國名,最靠譜的說法是由一種神鳥演變而來,跟很多其他一聽很荒謬的國家不同,肅慎國不僅只在山海經上曇花一現,這個國度的起源能追溯到堯舜禹時代,在商周時期有過明文記載,肅慎國毫無疑問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不知爲何,最終泯滅在正史當中,而肅慎這種神鳥是某種神鳥的古語發音,肅慎國有對神鳥的原始崇拜。”

    我氣定神閒:“來,報我祖先的身份證號碼,省得你費唾沫在這牽三掛四的。”

    小張哥的大板牙在手電光中閃閃發光:“小夫人真是敞亮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白民國的前身沒懸念,鐵定是張家人沒跑,否則不會出現那麼多能跟張家人吻合的特徵,肅慎國八成也跟你們林家有一丁點的關係,這兩個後面老死不相往來的家族,曾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過緊密的聯繫,或者我的說辭更嚴謹點,白民國很可能不是張家的正規軍,而是某個脫離張家本體的分支,他們一直哥倆好,同個地兒生,換個地兒死,你看我說的有沒有問題。”

    “你是想說盲冢是這倆國家的合葬墓葬羣?”

    “感情再好也沒有以國爲單位集體合葬的,在地下住大通鋪嗎。”

    他頓了頓:“最大概率是肅慎和白民國最後發展成了同一個國家,他們被合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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