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件偏向於玄學的事故,他們顯然也沒有更好的解釋,天真假裝沒聽到,我們各自沉默,劉喪看出我們的大腦空空,撇撇嘴,不再多問。

    天真對牆上懸掛的絲帛畫興趣極大。

    絲帛畫外觀呈T形,四角墜着打成結的小穗子,發黑,落滿灰撲撲的塵埃,天真讓我們把所有燈光都打上去。

    我前幾年跟吳叔叔和吳阿姨回過一趟他們在長沙的老家,算是正式入宗祠拜乾爹乾孃。

    祭完祖後天真就說我是他們老吳家的閨女了,然後順路帶着我們在長沙瘋玩了一圈。

    那段時間光是喫辣就喫的我嘴裏長了五個泡,左手小龍蝦右手剁椒魚頭,說個話都得靠吸冷氣來緩解,但喫是真的什麼都好喫。

    期間我們還去看了湖南博物館展出的馬王堆文物,天真揚言要給我們這羣沒有接受過正統墓葬教育的土夫子兼摸金校尉們補補課,還託關係找了個館內資歷最深的講解員。

    馬王堆是個很標準的鬥型墓,也是倒鬥這個脣典的由來,五花八門的陪葬品看得我眼花繚亂,雖然不如我們實景觀看時來的大氣磅礴,但是有專業考古團隊的維護與修補,裏面大半文物保存狀態都比我們看到過的明器要好。

    而在諸多陪葬品當中,剛好就有一件跟牆上絲帛極爲相似的T型帛畫,我記得當時講解員稱之爲招魂幡,據說是蓋在棺材板上,要隨墓主一起下葬的,想來天真剛纔一眼就認了出來。

    馬王堆的主人是辛追夫人跟她老公,他們是漢初長沙國的貴族,那時漢高祖才平定天下不久,有許多諸侯國下葬時都會沿襲戰國與秦代的葬俗,盲冢最早是一座戰國墓葬,會見到類似的陪葬品沒有令我感到驚訝,相反這還算個好消息。

    當年的人們認爲人死後,靈魂會從肉身中剝離出來,如果不及時把魂魄招引回來,人入土後就會與靈魂徹底隔絕開來,以後靈魂無法享受到後世的祭祀,也不能轉世投胎。

    於是在葬俗裏,有個必要的儀式叫做“招魂續魄”,意爲給死者召續靈魂——製作招魂幡就是召回靈魂的一種方法,在旗幟上繪製出逝者生前的模樣,讓魂魄能夠受到指引,依附上去,最後與遺體一同下葬後就能合二爲一。

    有招魂蟠的存在,我們就可以從招魂幡上獲得一些關於墓主的信息。

    而且招魂幡上也會體現很多其他的東西,比如那個時代人們所形成的世界觀,或是與墓主息息相關的信息。

    面前的招魂幡充滿歲月的痕跡,因爲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看上去已經非常舊了,塵埃堆積在上面,結出一層薄薄的黑殼。

    天真走上前去,試圖用匕首颳去面上的浮塵,在小心翼翼勾出兩條絲後,他終於放棄了,打算將就着看。

    胖子看着上面上的招魂幡,又看看一旁的水池,向我們道:“要不用水洗一下?”

    “你好聰明。”

    天真無精打采道:“讓你用手搓兩遍,直接就成抹布了,還能帶回去刷鍋。”

    胖子不服氣:“別對老子有偏見,反正你現在也看不清,幹嘛不試試?”

    “你看這招魂幡,跟個破布似的,能原樣揭下來都夠嗆,還經得起你這雙殺豬手糟蹋。”天真把胖子形容的像個採花大盜。

    胖子正要再說,一向跟他不對付的劉喪竟然破天荒地贊同:“確實可以先用水進行簡單的跟着,把表面的浮塵沖掉後再從背面打光,像博物館的陳列臺那樣,這是最快能看清壁畫的方法。”

    面對着一塊黑漆麻烏的千年大破布,天真沉思片刻,同意了他們的建議。

    墓室內是有些潮溼的,當我們去取招魂幡的時候,才發現它早已被潮氣牢牢的吸附在石磚牆上,貿然撕可能會得到一堆爛布頭。

    劉喪見狀招呼我們散開,湊上去查看,時不時用手撥一撥帛畫邊緣,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

    接着他叫我們把匕首插進縫隙裏,一點一點把招魂幡剝下來,遇到難以剝離的地方可以用水蒸氣薰一薰,但是要控制溫度,不能太高,否則會燙壞布料。

    人多力量大,我們說幹就幹,幾個人分工合作,我矮就剝最底下的,瞎子他們高就處理最上面的,連劉喪也被拉來勞動。

    自從我們集體暴盲又集體復明後,瞎子的視力也跟着好轉。

    瞎子跟我們普通人不同,他本來就更適應昏暗的光線,據他說現在只要不戴墨鏡,他能看到的東西與以前相差無幾,但他眼睛才恢復不久,還處於一個很脆弱的階段,進一粒灰塵都可能會再度損傷,所以就一直沒有把墨鏡摘下來。

    幾人輕手輕腳的取下招魂幡,鋪在地上攤平,胖子掏出一口小巧的野營鍋,俯身從一旁的噴泉裏舀出一大鍋水,天真就阻止道:“作死的玩意兒,也不先看看有毒沒毒。”

    胖子無所謂地聳聳肩:“瞎子那老登都沒說話,制指定是沒毒的。”

    “一天天的,有沒有點尊敬我的詞兒。”瞎子道。

    “尊敬的老登,往旁邊捎捎,你擋着我路了。”

    瞎子走開,胖子就聽從劉喪的指揮半蹲着往絲帛上輕輕澆水。

    澆過兩遍,木安用之前給佛像掃灰的小刷子小心掃去被衝鬆動的土塊,污水四溢,清潔過的招魂幡安然躺在地面上,鮮紅的幡布漸漸透出一絲底色來。

    纏綿的線條在水流一遍遍的沖刷下分出經緯,我們最先看到的是一條橫貫大半張招魂幡的白痕,天真臉色不好:“這招魂幡上有劃痕,不知道圖案還完不完整,我們別是瞎忙活一通。”

    “烏鴉嘴,幹都幹了,洗完再說。”

    胖子乜他一眼,低頭繼續舀水衝着帛布上的污漬。

    我有樣學樣,跟隨木安一塊用小刷子着幡布。

    二十分鐘的功夫,不知衝過多少鍋泉水,在我們的努力下,整張招魂幡已經煥然一新。

    用刮刀稍微把布上的水分擠壓出去,天真跟小哥一人拿着招魂幡的一端拎到半空,讓它順着重力的方向下垂鋪開,木安擰小手電筒,從後面照過來,繁複的帛畫在燈光中無所遁形,我們最先看見的,是大片的祥雲。

    白色祥雲遍佈在T字頭部,卷繞成團,裹挾着五隻雄赳赳氣昂昂的神鳥。

    最中間的是一對活靈活現的鳳凰,大展羽翼,威風凜凜,鳳與凰都揚着腦袋,一同看向下方。

    在鳳凰的上下左右,則各盤踞着四隻神態各異的神鳥,在雲中若隱若現,形成合圍之勢,但與鳳凰一樣,全都望着南方的神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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