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裏裏外外的轉了幾圈，出乎葉南薇的意料，方軍立看着嚴肅，說話卻輕聲細語的：“沒有不讓你們生產，只是你們這個水，必須處理好，流到路上別人還怎麼走？而且你這裏的環境也要弄好纔行，你乾淨做出來，別人纔好放心喫。”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你軟對方就能硬，女業主梗着脖子道：“我每次都賣完的，沒人不放心！”
葉南薇眼觀鼻鼻觀心，心想，你每次都賣完，是因爲對方沒看到這豆腐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做出來的。
方軍立據理力爭道：“我告訴你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上個月市裏剛有文件下來，全市所有的食品作坊加工點都要整治，我現在讓你把污水處理好，是爲了你好。”他嚴肅起來：“要是到時候整治到你們村，你驗收不達標，你想改都沒機會，直接關停，沒的商量的。”
如此一來一去過了半個多小時，對方終於猶豫着同意按照他們的要求進行整改，最後居然還問這整治污水的設施能不能報銷，聽到不能失望不已，可也沒有再說什麼。
但是葉南薇看的出來，他們同意整改不是因爲認識到自己污染了環境，明白自己的確做錯了，而是方軍立那句‘驗收不達標，想改都沒機會，直接關停’嚇住了他們。
回到車上，瀋海看了一下時間：“今天這兩個人還是好商量的，處理的挺快，我們現在去跟林所匯合，他不是說還要去謝氏水泥嗎？”
葉南薇心裏有些驚訝，來來回回解釋，磨了半個多小時，也算快啊，但是她並沒有問出來，只是道：“謝氏水泥我知道，我們市的龍頭企業。”
金城雖然是南方城市，但是地理環境不依山傍水，沒有什麼出名的風景名勝，輕工業發展的也平平，好在某些地方礦產資源還算豐富，由此衍生出幾個省內著名的相關行業，其中翹楚就是謝氏水泥。
前一刻剛見了全手工製作的豆腐加工點，下一刻就到了知名企業，沒有對比還好，一有對比，帶來的衝擊還真不是一般的大。一邊是落後的作坊式生產，一邊是生產工藝在行業前端的現代化企業，特別是門口巨大閃閃發光的logo，要是不說這裏是做水泥的，光站在門口，還以爲這是某個高科技公司。
除了葉南薇，其他幾人顯然都不是第一次來了，她一路極爲新奇，左顧右盼，對着瀋海問道：“投訴說有揚塵，我怎麼沒看見啊？”
“這才哪到哪啊，這個企業有多大你知道嗎？還早着呢，等一下就看見了。”
葉南薇的確見識了，因爲見他們來了，公司的人開過來一輛車，這車是在公司內部代步的。上車後大概五分鐘，他們纔算到了目的地，一下車，灰塵沒有感受到，機器聲轟鳴入耳，近處遠處則是無數的礦石，很多都堆成了小山，工業化社會在這裏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她覺得自己說話都得用喊的，的確也這麼做了：“投訴什麼灰塵啊，我覺得投訴噪聲纔對。”
一旁該企業的環保負責人一樂：“這小姑娘以前沒見過啊？”
“新來的，”林所道了這麼一句，問：“你們謝總在嗎？”
“謝總不在省內，不過他兒子在。”
“他兒子？管的了事嗎？”
“以後謝氏都是他的，你說管不管的了事？”幾人邊走邊說。
有一個員工送了幾個安全帽過來，葉南薇拿着研究了一下，跟着他們一樣戴在頭上，安全帽統一規格，成年男性都戴的了，所以顯得對她來說太大了。一扣住把她眼睛遮住了，只能時不時往後扶，接待他們的負責人見了，讓人去拿了一個小號的過來給她換上。
他跟葉南薇肩並肩，對着她解釋道：“我們這裏噪聲大，是因爲離機器近。”她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機器，看高度都能超過十五米，而這樣規模的機器，不止一臺。機器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一臺機器對應一條生產線，前方不遠處還有另外的生產工藝，直到產品完成，一條龍半自動化。
他回道：“離我們最近的村莊，距離我們公司超過了五百米，而在與村莊的這五百米之間，我們還做了一個綠化帶，種了側柏還有樟樹，好幾年前就種了，加起來超過了二十排，也算是有效的隔絕了噪聲。因此你剛纔說的噪聲問題，肯定是不存在的，所以小姑娘，話可不能亂說啊。”
他說的擲地有聲，葉南薇的臉頓時有些發紅，一時躊躇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方說的如果是真的話，那她剛纔那話的確有些冒失，但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她也不能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沒想到之前去跟林所去另外一個企業檢查的姚傑開口了，他淡淡的瞥了那個環保負責人一眼，道：“我們在晚上接到你們企業噪聲問題的投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存在這幾個詞說的還是太武斷了。”
“那你們也是來監測過的啊，我們夜晚生產時候，從村莊最外圍聽到的聲音符合國家標準。”他雙手一攤。
一直走在最前端看生產流程的林於笑了：“這個我們都知道，剛纔小葉、小姚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說的太絕對了，畢竟聲音，還有有點的，也沒說你們不達標。”
這兩人說了幾句，面容都緩和了起來，林所還問了幾句中午吃了什麼。看着他們之間熱情的樣子，要是下一刻他們相互稱兄道弟，葉南薇覺得自己也不會懷疑。
沒想到林於峯迴路轉，接着道：“去你們南門看看。”
“行，你們跟我來。”
“沒事吧？”瀋海小聲的問葉南薇，見她搖頭表示沒事後才解釋道：“謝氏水泥南門那條路對着他們的倉庫，運貨都從那裏出，如果有揚塵舉報，肯定就在那個方向。”
幾人一同到了南門，謝氏畢竟是做水泥的，就算環保設施做的再好，依舊避免噪聲和揚塵的問題，葉南薇清楚的看到，公路對面那一片他們所種的側柏上，呈現的顏色不是深綠，長年累月長在這裏，最接近公路的幾棵樹已經被淺淺的一層浮灰所覆蓋。
水泥是一種非常看重細度的產品，顆粒越細，質量越高，而謝氏是省內有名的水泥企業，他們的產品質量肯定是過硬的。即使有這些樹作爲綠化帶，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影響？
但是鑑於剛纔的事，葉南薇又不瞭解具體情況，她打算暫且保持沉默。
“林所，我們謝氏大氣污染相關的指標可都是在線監控的，在線可沒有顯示我們超標，不說零排污，但肯定符合標準。”
“那肯定得符合標準，”林所平靜道：“你們這麼大一個企業，都不符合標準，讓其他企業怎麼看？你們的同行，可都是以你們爲首的。”說着他站到了一個石墩上，指了指廠區和公路交接的圍牆：“在上面，做幾個灑水設施，每次你們貨車出來的時候，都灑下水。”
對方臉色一變，林所看着他：“你們這麼大的公司，幾個灑水設施還是裝得起的吧。”
只見此人苦笑一下：“行，今天就給林所你這個面子，我到時候就讓人來裝。”
“別說到時候，給你們一個星期怎麼樣？”林所問道。
“十天，十天保證完成。”
“行，就十天。”雙方各退一步。
他們四個小嘍嘍就像是打醬油的，完全是林所在發功，除了圍觀什麼都做不了。葉南薇站在那裏，只聽站在旁邊的姚傑說道：“像謝氏這樣規模的公司，算得上是金城工業的標誌企業了，市政府編輯地方誌的時候都少不了加上它，我們說話是不管用的，起碼得林所來。”
葉南薇嚥了下口水：“林所來就有用了嗎？”
姚傑轉頭對着她笑了一下：“那就要看是什麼問題了，不過……”他想了下繼續道：“規模越大的企業，其實越遵守法律，謝氏的污染治理設施，在我們金城，用的已經是最先進的機器了。”
“那他們的大氣污染，一直都是達標的嗎？”葉南薇問。
“他們是國控企業，有在線監控的，根據在線監控的數據來說，是的。”
“那爲什麼還有投訴呢？”
姚傑道：“達標，不代表沒有，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