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玩了？”他心情不錯，連帶着問這話的時候，口氣都是寵溺的。
“剛纔在開車，沒聽到。”電話那頭答道。
“已經回家了嗎？晚飯喫過了？”
“吃了，剛到車庫。”
“裝修只剩收尾了吧？還順利嗎？”
“嗯，還行。”
林卓安猶豫了下，試探着問道，“要不要……讓我入個股？”
那邊顧希芮愣了幾秒，想明白後笑了，“不至於不至於……我不缺錢的，以前零零散散的有點稿費，這些年壓歲錢也攢了不少，再把閒置的包包和鞋子賣掉一些，加上我老頭子贊助的，放心吧，夠用。”
“那好，”林卓安的聲音輕鬆起來，“籌備和剛開業的階段要用錢的地方不少，需要你就直接跟我說。”
他頓了下，溫聲說道，“知道你想靠自己，但我更想讓你知道，跟你爸媽一樣，我也永遠是……你可以無條件依靠的人。”
“天大的事，我個子高，給你撐腰，記住了嗎？”
顧希芮眨眨泛紅的眼睛，突然喉頭有點酸，她把手機拿開了點，無聲的撇撇嘴，奈何收效甚微，心裏澀意還是控制不住的彌散開來。
明明是擔心她缺錢又要強，開口卻成了“要不要讓我入個股”。
林卓安或許自己都沒能察覺到，他那個口氣有多小心謹慎，像是生怕她突然不爽似的。
她何德何能，何至於讓他有這麼卑微的時刻啊。
“你不用這樣，林卓安，”顧希芮深吸口氣，坦率道，“以前是天天想着離婚，不想用你的錢，免得連離婚都不硬氣，但現在，我也想讓你知道一件事。”
“是什麼？”林卓安問。
“就是……”小姑娘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輕開口，
“跟我這兒，你真的不用小心翼翼，也永遠不用擔心我會離開，你能給我撐腰，我也願意讓你撒野。”
“你……記住了嗎？”
說到最後，她聲音輕得像蚊子叫。
電話那端安靜了足有半分鐘。
“……怎麼了？”林卓安聲音發悶，“發生什麼了嗎？”
“沒有。”顧希芮舉着手機搖頭，“……我就是聽不得你那個口氣。”
就很心疼。
想他林卓安在懷德十幾年如一日的稱霸，被人提起時除了欽羨就是敬畏，回去帝都還沒坐穩，反手就拿下了帝都高考理科狀元，收割名媛芳心不計其數，幾年後執掌林氏，風頭一時無兩，無人堪與之比肩。
然而普天之下鮮有人知道，他當年先被收養、又被棄養，後來被顧爺爺帶回白城顧家，長到快十八歲，又被帝都林家尋回去認祖歸宗，到如今近三十年的大好時光淙淙流過，他有過幾個名字，住過很多地方，但似乎……哪兒都算不上家。
“小丫頭，”林卓安叫了她一聲。
“嗯。”顧希芮咬着嘴脣應聲。
“……想你了。”
-
春縣，酆城轄內一個縣城。
年關在即，許多常年在外的人都返鄉了，忙着走親訪友、奔走採買，安逸的小縣城裏漸漸熱鬧起來。
某個老舊小區外的小路上，大半店面都已經拉下卷閘門，貼個節後開門時間，安心準備過節去了。
零星幾家還在開門的小店也是門可羅雀，除了附近居住的小孩子們放了寒假，三三兩兩的在這條小路上追來跑去，再就是下午日照充足時，有人帶着孩子出來曬太陽。
顧希芮開着白城車牌的車停在街對面，穿着馬丁靴和墨綠色長風衣從車裏下來，看着手機又確認了一遍，是這裏沒錯了。
她戴着棒球帽和墨鏡，只露出白皙無暇、巴掌大小的小臉。
走到對面，她挑了一家招牌陳舊的食雜店，推門走進去。
“美女，需要點什麼？”胖胖的中年婦女問道。
“這個。”顧希芮迅速拿了瓶礦泉水，朝她搖了搖。
“兩塊錢，掃這兒。”中年婦女指指桌上的二維碼。
顧希芮付了錢，也不着急走，擰開瓶蓋，邊喝邊打量起貨架上的物品來。
“美女，是回來過年的嗎？”
“不是，”顧希芮莞爾，“來找人。”
“哦，”婦女看着她饒有興致，“我說麼，春縣什麼時候有這麼漂亮的姑娘了，跟電視裏的大明星似的。”
“謝謝，過獎了。”顧希芮笑着又喝了一口。
“這店是你自己的嗎？還是替人看店？”她破天荒的開口問道。
“是啊，我就是老闆嘛。”
“哦，不着急回家掃除什麼的嗎？我看旁邊好多店都關門了。”
“再說，有那工夫給房東打掃，我還不如年後搬家呢，這邊小區老，但是房子很好找的。”
顧希芮笑了，“自己住着乾淨舒服就好了，也算不得給房東打掃吧？”
“那是你這樣的小姑娘太好忽悠了，”女老闆老神在在，“我跟你說啊，有打掃那工夫，我都把東西收拾差不多了，直接小區裏找個新裝修的，跟住新房一樣，這多省事兒啊？”
顧希芮抿着紅脣點點頭，“老闆你可真是太聰明瞭。”
女老闆得意的很，還沒來得及自誇幾句，門又被推開，兩個年輕媽媽帶了兩個年紀相仿、才學會走路的寶寶進來，直奔擺着摔炮的架子蹣跚走過去。
“慢點兒呦！我小寶貝兒，嗬，買過幾回就記住了，怎麼這麼聰明啊？”女老闆從桌子後面走出來，一邊逗着兩個寶寶，一邊抱起來一個，“比上禮拜來可重了啊。”
“穿得厚了，”孩子媽媽不用問價，徑自付過錢，從她手裏接過孩子，“跟阿姨再見。”
女老闆又給兩個小孩子一人手裏多塞了一盒摔炮，表情浮誇的跟兩個寶寶揮手掰掰，“拿着玩，拿着玩，姨姨送寶貝的。”兩個小傢伙還不是太懂，懵懵的被媽媽帶走了。
顧希芮看着女老闆的笑意還掛在臉上，“這麼喜歡小孩子啊？你孩子多大了？”
女老闆攤攤手，撇着嘴道，“我可沒這個福氣呦，要不然能喜歡人家孩子喜歡成那樣？”
“哦？”顧希芮微微睜大眼，“丁克嗎？”
“不是不是，”女老闆搖頭，“以前年輕，也不懂，流過兩個以後就再沒懷上，後來……”
“怎麼？”
“沒，後來也就沒再要了。”女老闆搖頭，“我男人不爭氣啊，年輕時候很會賺錢的，後來生意失敗了，再就沒起來。”
“要不然我聽說現在做那個試管嬰兒也行。”
“嗯，是，現在醫學發達，成功率挺高的。”顧希芮點點頭，“或者……領養一個也比較方便吧？”
“算了還是，人家那從正規民政部門領養得條件挺好的呢，”女老闆自嘲的笑笑，“跟我男人現在就指望這麼個小破店，兜兒比臉還乾淨，領養什麼啊。”
顧希芮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嘴脣。
小店的門又被推開了，進來一個男人，面容不算老，頭髮已經幾近花白。
“開張了嗎？”他毫不避諱顧希芮。
看來這就是女老闆的老公了。
“一瓶水，六盒摔炮，沒了。”女老闆答得更痛快。
“早知道這樣，這幾天還不如不開這店，我去逛逛街買兩件衣裳呢。”
“買什麼買，”男人明顯不悅，“今年生意難做，能不花就別花了。”
女老闆看了顧希芮一眼，有點栽面兒，似乎想要槓兩句，一看男人那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又默默閉上了嘴。
“這就我男人。”她還跟顧希芮提了一句，訕訕笑道，“爲錢愁白了頭哇。”
顧希芮看了二人，那男人掃她一眼就扭開臉去，“這年頭誰特麼不爲錢發愁……”
“沒錯兒，是個人都缺錢。”她笑着舉起喝了半瓶的水，往桌上一放，“我這喝了一半，真喝不下了，丟了浪費，老闆，能不能……退我一塊錢？”
兩口子大眼瞪小眼，把這句中文細細揣摩了幾秒鐘。
中譯中意思是不是——這女的兩塊錢買了瓶水，喝了一半，現在要退一塊錢？
“美女，開玩笑啊，”女老闆覺着頭先聊得有來有去還挺熱絡，可顧希芮墨鏡一摘，她對上那雙凌厲的眼睛時，又覺得……這他媽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我致富寶，掃吧。”顧希芮把手機裏收款碼找出來懟到她眼前。
旁邊男人即刻怒了，“你都喝一半了，退個屁你退！”
女老闆看怪胎似的看着她，“是啊！這怎麼退啊？別人誰喝啊？”
顧希芮假意震驚：“真的不能退？”
“肯定不能退！”男人斬釘截鐵的說道，眼裏怒意勃發，“大過年的，別找事兒啊。”
女老闆扯了扯他袖子，“別別，別發火。”
“別什麼別，這他媽不是常識嗎？你哪兒來的？來碰瓷兒的？”男人伸手指她，像是她再敢多逼逼一句就要掀頭蓋骨了。
“碰瓷兒就碰個兩塊錢？不至於不至於的，”顧希芮淡定從容的收起手機，擡起漂亮又犀利的眼睛盯着二人，“喝過的水，兩塊錢，你都知道不能退。”
她笑得滿眼嘲諷，倏然眼神一凜，
“那領養回來的小孩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