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6章 蒂娜的畫像
    鄭徵西夜裏醒過一次,是渴醒的。客房裏有獨立的壁爐,室內暖烘烘的,容易口乾,加上又喝了酒,總也睡不沉實。

    趿着軟皮拖鞋去客廳裏倒水的時候,鄭徵西已經完全的清醒過來,她記得是方承越送她回酒店的,印象中他們還在舞廳裏跳了一支舞,後來他好像只是把她送到房間門口……至於他什麼時候離開的,她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鄭徵西不放心,挨個臥室查看了一遍,姑娘們都睡的香甜。

    她發現自己還穿着晚上出去的衣服,扶了扶額頭,難怪睡的不舒服。猛地心又往上提了提,她下意識的跑去客廳,看到山淼的那件皮夾克安然無恙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她鬆了一口氣,從皮箱裏拿出睡衣換上,又把昨晚穿過的衣服折起來放進箱子裏。

    重新躺回牀上,老想着昨晚發生的一切,心裏七上八下的,再也睡不着了。又看看時間,才凌晨3點多。鄭徵西走進浴室,泡了個熱水澡。浴室很寬敞,配有加熱毛巾杆,熱乎乎的毛巾包在身上,她的心情頓時好起來——回頭也讓人在自家浴室裏安裝一套這樣的設備。

    鄭徵西換上睡衣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她的臥室正對着開闊的格林皇家園林,昨夜忘記關窗簾,一擡眼就看到窗外霧濛濛的天空。客廳的電話這時候響起來,她跳下牀去接。

    “早安!”電話那頭聽出是她的聲音,纔不急不緩的說,“是我,達未!”

    “什麼事?”一聽是他,鄭徵西想起昨晚的種種,一陣頭痛。

    “我昨晚送你到房間,你把鑰匙掛在房門外面,我已經交給前臺了,等一下記得跟前臺拿。”

    替她想的很周到,她只好道完謝才掛電話。

    已經8點了,姑娘們都還沒醒。

    鄭徵西想到今早有個預約——她這周在爲一個叫蒂娜的倫敦姑娘畫肖像,和她約好的時間是9點半,等一會兒還得回畫室把畫像完成。

    她寫了一張便條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正準備換上衣服離開,轉念又想到如果這一走了之,她們醒來後看不到她,搞不好會冤枉她一夜未歸。

    鄭徵西依然穿着睡衣,做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挨個的叫醒她們後才趕回畫室。

    蒂娜·柯拉克今天沒遲到,她換好衣服坐在畫室的畫臺上,鄭徵西站在中央的畫架前畫她的模特。

    畫室裏很安靜,只有畫筆落在畫布上的沙沙聲。

    “蒂娜!”鄭徵西輕聲喊道,不明白這個英倫淑女怎麼會坐不住,椅子上又沒刺,爲什麼要扭來動去,“請你把頭稍微往上擡一點!”

    蒂娜不情願的稍微動了動。

    “再往右偏一點,就一點,乖!”鄭徵西說完,嘴角眼尾忍不住上揚,她記得小時候哄她的小狗也這樣,突然又想起昨晚方承越哄她戴口罩的時候,也說了一聲“乖”,心裏滋生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看到鄭徵西的臉上含着笑,不明所以的蒂娜就有些羞惱,本來想對着幹,爲了畫中更美的自己,她嚥下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鄭徵西擡起頭,注意到她的模特又在神遊,耐着性子提醒道,“蒂娜!放鬆,乖乖的,給我笑一個——笑一笑,面部的線條纔會更柔和。”真不讓人省心。昨天她遲到了兩個小時,今天來了又不好好配合。

    蒂娜的臉垮下來,報怨道:“我冷!”百無聊賴的枯坐了近兩個小時,似乎耗光了她所有的耐性,她爲什麼要聽一個東方姑娘對她指手劃腳,像哄狗似的。

    蒂娜今年18歲,已經訂婚了,這幅畫像將會掛在未來夫君家的莊園裏。

    徵西按鈴召來一個英籍女傭,把另一個壁爐也點燃。采苓是從上海帶過來的丫頭,不會說英語,她不負責接待洋人。

    窗外和煦的陽光很明媚,幾棵落光了葉子的樹的枝叉伸向明淨高遠的藍天。

    畫室裏簡直像溫室,鄭徵西的白大褂裏面只穿了一件闊袖的絲綢連衣裙,仍然覺得暖哄哄的。

    她在畫畫時有個怪癖,總會先套上一件醫生穿的白大褂。在調色和畫畫的同時還要竭力避免白袍上沾染任何顏料。這樣以來,她就需要集中精力,所以她從不說話。最多隻能容忍背景音樂。

    年初的時候,鄭徵西一時興起,爲阿黛爾公主畫了一幅穿着明朝公主服的畫像,用靈動的筆觸細膩的描繪了她的容貌,身上的服飾同樣精美絕倫,色彩光鮮明淨,更襯托出了她的高貴和美麗。這種清雅而獨居一格的畫風,將東方元素融進寫實的西方油畫裏,透出一種妙不可言的韻味和意境。

    戰爭期間,神祕的東方風情和格調尤其受到倫敦上流社會的青睞。

    阿黛爾公主特別滿意,不遺餘力地幫她宣傳,甚至把這幅畫像放在柯樂瑞吉畫廊供人們展仰。5月鄭徵西又把另一幅肖像畫送去參加了皇家藝術學院的春展。

    一時間,這種清新脫俗又中西合璧的油畫風格,受到倫敦名媛貴婦們的瘋狂追捧,排着隊等鄭徵西給她們畫肖像。

    6月去參加紐約的第6屆“國際現代藝術畫展”歸來之後,鄭徵西發現自己已躋身爲倫敦最炙手可熱的肖像畫家。

    一開始,蒂娜要求過鄭徵西,她說,“我希望把畫像畫成維多利亞時代的清朝皇室風格。”她甚至找來了一套清朝公主的服飾。

    她不是第一個提這個要求的人,但絕對是最契而不捨的一個。祖輩參與過侵略清朝,他們家中多多少少都有從遠東搶來的寶貝,以至於有些第二代、第三代的名媛想體驗一把穿上遠東殖民地皇家服飾。鄭徵西沒有讓她們如願。

    “憑心而論,比起維多利亞時代的清朝皇室風格,中世紀的明朝服飾更加淡雅簡約,又透着大氣,很符合你的氣質!”鄭徵西耐心的解釋,拿出自家繡娘新做的純手工刺繡禮服讓蒂娜自己比較——徵西提供的禮服精美無比又充滿異國風情,再配上鳳冠,更是美到天際,她這才同意。

    中午的時候,終於畫完了,鄭徵西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欣賞着畫中的人,她不喜歡模特本人,但對她的畫像卻很有好感。

    畫家把作品看成自己的孩子,自家的娃怎麼看都滿意;模特把畫像看成自己的複製品,怎麼看都沒有本人出色。

    蒂娜走到她的畫像前,用挑剔的眼光審視着畫像中的自己,開始指手劃腳,“眼睛能不能再畫大一點?”

    “不能,你的五官很協調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明明自己靠的是手藝,怎麼這會兒變成了推銷員,鄭徵西說完,覺得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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