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38章 晚宴(上)
    在鄭徵西帶着方承越參觀完莊園之後,鍾和也到了,原來他們的車子在路上拋了錨,所以耽誤了些時候。

    於是方承越主動接替了帶領鍾和參觀莊園的任務。

    第二天是週五,立之舉辦了一個家宴,爲鄭寶安接風。她邀請了沃克勳爵和他唯一健在的二兒子金習禮,還有方承越同鍾和。江森特地帶着未婚妻簡雅漾從大學回來見家長。韋連陪女朋友去愛丁堡了,故而缺席。

    男賓們穿着黑色的禮服,配上白色的領結,那雪白的襯衫的領子漿熨得鐵板一樣,感覺連扭個頭都困難。

    立之和珍珠都佩戴了和項鍊耳環配套的鑽飾頭冠。比起西方女性禮服領部的設計相對敞亮。立之母女的禮服領子比較保守,都在鎖骨的位置,一個端莊華貴、一個青春靚麗。

    記得頭一次看到鄭寶安,珍珠曾經訝異於一個異族男人也能有如此英俊的長相和翩翩的風度,現在雖然頭髮比以前白的很多,卻更添了幾分歲月沉澱的儒雅,身材清瘦卻不幹癟,是個很體面的東方男人。

    相比之下,付南可已經謝頂,還胖。蠢女人總喜歡拿別家先生的長處比較自家男人的短處。典型的長別人的士氣,滅自己的威風——珍珠一生都喜歡跟別人比較。

    勞倫和金習禮曾是伊頓公學的同學,參戰前他們一起去過聖湯瑪士醫院進修。

    進來沒多久,看到不遠處的方承越朝她們看過來,珍珠失聲叫道,“喲!那位先生,不就是兩週前在麗思酒店的舞廳和賽琳跳舞的那位麼!”

    鄭徵西沒料到珍珠一家會來。本來立之也沒有邀請珍珠一家,但她的小兒子勞倫毫髮無傷的從戰場上堅持到終戰日,城裏流感嚴重。回到和平時期,生意清淡的酒店很快又恢復了從前的興隆,人來人往的不安全,今年一直在紐約的勞拉又提前回到倫敦過聖誕節,幾天前,他們也搬到鄉下住了。付南可愛極了中餐,今天一聽說鄭寶安回來了,主動要求加入。

    原本9個人的晚宴就變成了13個人。

    鄭徵西一度慌了神,情急之下,她要求方承越和她一起共同面對,萬一到時候被珍珠問起來就抵死不承認,但他不肯答應,說敢做不敢當是未成年小孩的作爲,他一個成年人做不出來,但保證能保持沉默,絕不蹋了她的臺。

    形勢所逼,在客人們到來之前,她不得已選擇了向母親坦白。

    “如果今天珍珠不來,你打算瞞我瞞到什麼時候?”立之只問了一句。

    鄭徵西除了說了聲“對不起”,就沒別的話。幸好有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來,立之也沒時間仔細追究。

    聽到珍珠用這樣尖細的嗓門拆穿那天在冬園餐廳她撒過的謊言,鄭徵西不吭不唧地瞪着她看,只見立之不露聲色的裝聾做啞,直接忽略她的話。

    方承越肯定是聽到了,倒像個沒事人似的。鄭徵西斜了他一眼,從側面也能瞧出他心情不錯的樣子。

    勞拉瞅着她朋友滿臉的不自在,下死勁拉了拉還想接着往下說的母親。

    珍珠討了個沒趣,悻悻然摔開她女兒的手。

    會客廳也夠大,大家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分散在不同的地方。珍珠的那番話也沒引起太多的關注。

    壁爐裏燒着新西蘭麥盧卡樹的木材,這種高密度的硬木材不僅耐燒,而且散發出一種特有的香氣,房間裏很暖和。徵西覺得熱的受不了。

    穿着制服英籍傭人給後進來的付南可倒雞尾酒,他拿着杯子,和費利普寒喧,“費利普,好久不見,我瞧着你的頭髮又白了好多,滿頭的鹽和黑胡椒,相得益彰嘛。”

    哪壺不開提哪壺。

    費利普看着付南可一副胖乎乎的企鵝模樣還在笑人——這大概是學了他太太的惡趣味,當下笑道:“是啊,盛年喪妻、中年連失兩名愛子,頭髮是白了好多,但起碼它們都還在啊。不像老兄你,頭髮掉的都沒幾根了!”費利普一大一小的兩個兒子的生命先後填進了歐戰,巨痛沒把他打倒,他已經從悲傷中走出來,是立之讓他重新活了過來。喪子之後,最讓他高興的是立之答應了他的求婚。

    先撩者賤,被費利普一番擠兌,付南可明顯不甚在意,只是摸摸自己光禿禿的的腦袋哈哈笑着。他是搞藝術的,人很簡單,又口無遮攔,想到哪說到哪,老是讓別人鑽空子,不像鄭安久那樣睿智,爲人處事滴水不漏讓人無機可乘;也不如費利普那般圓滑,幽默的同時還能打一把悲情牌。

    費利普不着痕跡的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會客室裏新添了幾樣瓷器,估計是鄭寶安這次剛帶過來的,一邊裝作不經意的看了幾眼,一邊轉頭問道,“安久,海上航行還順利嗎?”他叫鄭寶安的英文名字,聲音聽不出關切,只不過是走走過場。

    對方是立之3個孩子的父親,費利普拿捏着尺度,既不過份熱情,又絲毫不顯冷淡。

    “海上飄的日子我也過習慣了,不過是換個地方工作。這次走了不到7周,一切還算順利。到了倫敦,先在城裏隔離了6天。”鄭寶安順着費利普的話說下去。

    “終戰日可把倫敦害慘啦,人們瘋了一樣涌上街頭,到處亂竄,一下子又增加了好多病例。”費利普贊同的點點頭,“來倫敦前,遠東的疫情是什麼個情況?”

    鄭寶安抿了一口酒,不急不徐地說,“我猜眼下世界各地的城市應該是大同小異,都相繼呈現出半癱瘓的狀態,企業和學校關門、公共交通停擺……食品物資短缺,活的人缺衣少食,死的人在街角堆的到處都是;得瘟疫送命的大多數是青壯年,這又導致了勞動力的大量減少,大批兒童成了孤兒——惡性循環,全球經濟將會進一步的衰退,會不會崩盤也未可知!”鄭氏集團旗下也經營着兩份報紙,他對時事瞭然。

    “倫敦的情況也一樣,一邊強制市民外出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要戴口罩,一邊出臺禁止民衆在公共場合聚集。依我看,大家都呆在家裏不出門最好——可是又能憋得了幾天?”

    “真可怕!該死的流感!”付南可無可奈何的揮動着短胖的手臂報怨,“人類太渺小了,像一粒塵埃一樣微不足道,我們除了赤手空拳的面對來勢洶洶的的溫疫,能做到居然只是在家隔離和出門戴口罩。”

    付南可也留意到房間裏多了幾樣瓷器。他沒有費利普那樣的顧忌,直接走到壁爐旁邊的茶几前,盯着那樽粉彩蝠桃紋的橄欖色瓷花瓶看,瓶口插了一支蠟燭,搖曳的燭光和壁爐的火光相互輝映,“看上去像是歐戰前一年山中商會在倫敦拍賣的那一批。”

    古董品鑑這方面,費利普的道行顯然沒有專業出身的付南可那麼深,他不緊不慢的湊過去,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鄭寶安問,“那年,日本人山中定次郎把京城恭王府除了書畫以外的青銅器、陶瓷、玉器、翡翠、木器等古玩全都給收了,有一部分運到倫敦來賣,你說的是那一批嗎?”

    付南可點點頭,“那天在倫敦拍賣時,我也去了,拍了一件青銅器,那天大概拍賣了200來件古玩。要知道大部分被山中商會運到紐約的展銷會上拍賣了,全世界的大古董商幾乎傾巢出動,把500多件清朝王子的私藏一搶而空。”他口中嘖嘖聲似嘆息,兩眼放光,十分神往,那樣哄搶白菜般的盛大場面,他沒見過,估計以後也不會有。

    “我一般不收藏瓷器。”鄭安久道,“這個瓷花瓶不是從恭王府流出來的,但也是200年前雍正宮廷裏的貢品,立之在上海時,喜歡拿它當燭臺用。”

    費利普氣定神閒的喝着酒,波瀾不驚的聽着。

    “我也不收藏瓷器。”付南可附和道,“瓷器這玩藝兒不能有瑕疵,可本身的易碎體質讓瓷器保全完整難上加難,再加上日本的修補技術已經登峯造極,簡直能以假亂真,經過倭子處理過的殘次瓷器,連水不一般的行家也看不出來……”

    鄭寶安漸漸聽得分了心,眼尾的餘光越過衆人,瞥見和珍珠說話的立之,徵西和勞拉坐在她們母親對面的沙發上。

    不知道徵西說了句什麼,引得立之微仰着頭愜意的笑。他有些喫驚,自離婚後他很少看到立之笑得那樣神采飛揚。

    立之很快就要再嫁人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嗎?爲了陪伴女兒成長,她一直單身,直到遇着費利普。鄭寶安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把這個女人弄丟了。

    鄭徵西在討論她母親的婚禮。

    方承越坐在離徵西最近的扶手椅上,一隻胳膊靠着扶手椅,一隻手端着酒杯,悠然的坐姿也不影響他的雍容氣度,他的腿很長,一雙黑的發亮的皮鞋就離她的腳邊不遠,偶爾漫不經心的輕磕着地毯,彷彿在有意無意間招引起她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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