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01章 遊行
    民·國8年12月的第二個週六上午,一班由英國開來的郵輪抵達津門港。

    秋季開學不久,班上有一個南非的白人同學申請了3個月的獎學金,跟隨另一個導師去南非研究土著藝術。鄭徵西依葫蘆畫瓢,很快就獲得了半年的獎學金,供她回國研習唐宋畫家的作品。有了學校的獎學金,在海外研習纔會變得名正言順,且不影響順利畢業。

    同行的除了承鈺母子3人,還有付南可和珍珠。

    付南可在夏天的時候去了一趟印度,突然佛心大發——對佛像發生濃厚的興趣,因此爭取到機會去遠東做學術研究,揚言要走遍華夏大江南北的寺廟。

    西方國家沒有硬性規定退休的年齡,由本人自行決定,70歲出頭的老爺子不但精神抖擻地活躍在工作崗位上,甚至毅然決定“春蠶到死絲方盡,人至期頤亦不休。”

    珍珠則看到朋友們一個二個的都往遠東跑,也想湊湊熱鬧。來之前,已經託付趙立之幫忙訂下一套租界的房子。兩公婆講好:付來可在外遊佛期間,她不會跟隨他到處野跑、風餐雨宿,而是呆在天津衛的租界享福。兩人都打定主意各玩各的,各自瀟灑。

    扶梯還未靠岸,就聽到外面震天的擾攘聲,碼頭上擠滿了人,向甲板上的乘客起勁兒地叫喊、揮舞……

    定定看着爭先恐後地涌上來接親友的人們——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鄭徵西收回目光,同坐在對面的方承鈺說:“7年半前,我同阿媽去了上海;7年半後,我又要在另一個通商口岸城市下船。這天津衛人爽利的腔調,聽起來有一股古道熱腸的俠氣,和吳儂軟語的江南官話比起來,差別也太大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語言!”抱着左扭右看、不肯安生的小傅霖,方承鈺笑道,“天津衛人樂善好施由來已久,相續不絕;本地的豪門大族爭當‘善門之家’,從古至今不勝枚舉……”

    在嘈雜聲中閒聊着,上船來接他們的畢管事帶着僕從陸續上來了,自梳女惠姐也在。

    鄭徵西問:“惠姐,你們從哪裏冒出來的,我剛纔伸長脖子朝岸上瞅,怎麼沒瞧見你們?”

    “我們是乘船來的。”惠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艘遊艇,“等一下我們乘船回去。”

    鄭徵西揚眉,“乘船?”

    “我們回來的這幾個月,天津衛一直不太平,三天兩頭鬧遊行……兩個月前5萬學生仔上街請願,同警察發生好大的衝突,嚇死人了……才消停了半個月,這幾天城裏又在鬧罷工,一幫教書先生帶着學生們在街上游行呢,有些路段堵到水泄不通……夫人說乘船更快到。”

    “到哪裏?”

    “從這裏可以直接把船開到夫人的公館附近。”

    母親在信上提起過,除了大型郵輪和商船,一般的遊艇都能直接沿水路開進租界。鄭徵西“哦”了一聲,有些失望。坐了一個月的郵輪,她迫不及待地想上岸看看,順口問了一句,“一部備用的車子也沒安排嗎?”

    “夫人倒是安排了一部車子,以備不時之需。”

    “那好,我坐船坐膩了,想上岸看看,等一下坐車回去。”

    惠姐好心提醒道:“五小姐,還是一起坐船返回啦,城裏真的好亂的。”

    鄭徵西不以爲然地說,“一幫教師先生和學生,都是斯文人啊。他們上街遊行,應該也是文明遊行。”

    自家小姐向來主意大,惠姐已經習以爲常。

    采苓想跟上,鄭徵西不讓,何曙光是甩不掉的。

    不想讓他難做,鄭徵西勉爲其難的帶上他。

    付南可在船上認識了一個意大利公爵羅伯濟,他目的地正好也是北京。兩人一見如故,約好將來結伴出遊。付南可順便把他也捎上游艇,並邀請他在天津衛小住。

    上了車,拉開左右兩邊的窗簾,鄭徵西朝窗外看這個陌生的城市、路兩邊的商鋪以及來來往往的行人。

    司機40出頭,姓王,敦敦實實的中等個兒。何曙光坐在副駕,用本地話同他攀談着,駛出津門港,通往紫竹林租界的路上還算順暢,並沒像惠姐口中講的那樣可怖。

    快到紫竹林的時候,車子漸漸慢下來,鄭徵西看見前方遊行的隊伍和圍觀的人羣越來越多,間中還夾雜着一浪接一浪的口號,此起彼伏。

    車子緩緩前行,比人還慢。

    聽不清楚他們喊的是什麼口號,鄭徵西正要把車窗打開。何曙光目觀四方,耳朵也沒閒着,察覺出鄭徵西的意圖,趕緊扭過頭來勸道,“少奶奶,外頭不曉得是什麼情況,請不要開窗戶。”

    接着又聽到王師傅說,“哎呀呀!光顧着說話,走錯路了——不該走這條路,咱們是要回夫人的公館,不是去領事署……”他一心想早點交差,偏偏節外生枝。

    鄭徵西笑笑,“沒關係!慢慢開,不着急——不差這一時,就當遊車河。”再不行,還能走着回去。

    雖不愛看熱鬧,但這半年多來各地的教書先生帶學生上街遊行,在海外就時有聽說。鄭徵西也有些好奇。

    王師傅透過後車鏡快速瞄了鄭徵西一眼,覺得這姑娘大概在國外呆傻了,是個心大的,“夫人在家裏等着,能不着急麼。”雖這樣想着,嘴上卻道了聲是,硬着頭皮將車子開進維多利亞道。

    密密麻麻的人羣跟着大部隊,走走停停……鄭徵西看到前後兩邊有不少西人巡捕帶着比他們多兩倍不止的低等級的本地華捕,他們只是竭力維持着秩序,儘量引導他們讓出車道,很快就發現徒勞無功,卻也沒有喝止和驅散遊行的隊伍。這就使得圍觀的人羣越來越多的加入其中……

    前前後後的車流被人羣堵得水泄不通,發出刺耳的鳴笛聲。

    “這半年多來,大大小小的示威遊行路線多數會經過租界。”王師傅一邊握着方向盤,準備侍機而動,一邊氣咻咻地嘟囔道,“爲嘛不老老實實的過日子,鬧嘛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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