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34章 隱憂
    再睡一覺,天一亮,父親就要到了。小時候父親一走,徵西就開始數他的歸期,真是日盼夜盼望眼欲穿。要見到父親的前一晚,徵西總是在牀上翻來翻去,難以入眠。

    從庫倫回來後,夜裏有方承越在身邊,她總是不夠睡——他幾乎沒讓她睡過一個囫圇覺……昨夜兩人又鬧到天快亮……剛剛方承越也才讓她背靠在他的懷中躺好,自己明明困得要死,知道父親明天要來,腦子裏滿是他的影子,看來今晚又要失眠了……

    徵西枕着方承越的胳膊,不敢亂動,生怕驚醒了他。如果讓他知道她夜裏睡不着,那還不——更加要延誤她入睡嘛。

    這些日子的晚上,兩人就睡姿交流過意見。

    方承越問過她怎麼睡最舒服,徵西覺得當然是各睡各的最舒服啦!最好一人一個被窩。他雖然沒有否定她的這個建議,但在睡前非要把她撈在懷裏,才能安心入睡。

    他們的房子是現代化的建築,房間裏沒有燒炕,有地暖和壁爐,室內的溫度如晚春。方承越的火力又旺,冬天也只穿一件棉背心和平角短褲。剛開始那兩晚被他摟着睡,徵西在夜裏熱醒了。

    過了兩天,方承越就讓下人換了一張更薄一點的被子,這樣兩人在夜裏相擁而眠,她可以靠着他取暖。

    方承越的睡眠比較輕,很容易就醒了。

    半夜只要兩人一分開,他都會立馬將她一把拉回去;她只要往牀邊稍微一挪,他的身子也靠了過來。總之一定得挨着她纔行。

    徵西怕黑,睡覺時房間裏會開着一盞夜燈。夜裏熱醒的那幾次,徵西輕輕把自己彈開,靜靜側躺着,藉着微弱的燈光看着他熟睡的樣子,他總能意識到,然後伸出結實的胳膊,重新將她擁進懷中。

    每晚在睡前,方承越會先徵求徵西的意見,讓她挑一個自己感覺舒服的姿勢。後來瞭解到徵西習慣側躺着,他便從她背後摟着她入懷。他幾乎立刻就發現這個睡姿的好處實在太多了……

    等徵西側着躺好後,他也順着同一個方向側躺,又拉又挪,直到將她富有彈性的柔軟身子整個圈到他懷裏,儘可能的將兩人能貼在一起的地方嚴絲縫合的貼在一起……彼此甚至連心也能因此捱得很近很近。

    徵西其實不大喜歡這種身體交織在一起的睡眠方式。因爲方承越下面那隻胳膊可以不用放在她的脖子下面。於是,他那兩隻完全解放出來的雙手就不太聽話,而且能最大程度的各處遊竄,去它們想去的地方——不管睡着還是醒着,他的手簡直像長在她身上……這樣以來,她根本就沒法子好好睡好嘛。

    像現在這樣明明醒着,又不能隨心所欲地翻來覆去,那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徵西在這樣憋悶的狀態下慢慢閉上眼睛……

    “阿爸!阿爸!”

    徵西在睡夢中一遍一遍大聲哭喊着她父親,寂靜的夜裏,這樣撕心裂肺的聲音格外的刺耳。

    方承越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西西!”

    “賽琳!”

    方承越一邊叫,一邊將徵西的身子扳過來。

    徵西似乎被魘住了,方承越叫她。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方承越把牀頭燈擰開,看到她一臉焦急心碎的樣子,眉頭痛苦的皺着,眼淚從閉着的眼睛裏洶涌而出——徵西醒着的時候在他面前,又硬氣又傲驕,他從沒看見她這般傷心無助過,像一隻受了傷的幼獸——準確的說像一隻看到至親遇難時悲痛萬分的幼獸。

    看得方承越的心一縮,正要俯下身子繼續把她叫醒。

    徵西猛地坐了起來。

    方承越猝不及防,額頭被徵西撞得生疼。

    徵西根本沒意識到她撞到方承越,連自己的額頭被撞得生疼也不覺得。她穿着一件月白色袖子寬鬆的交襟真絲漢服,長髮垂在胸前,一雙溼潤的大眼睛此刻空洞無神,連又厚又密的黑睫毛上也沾着未乾的眼淚,使她看上去特別虛弱,一副楚楚可憐的病容。

    方承越沒說話,毫不費勁兒的就將她的頭按在胸前,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像安撫小孩子一樣。

    聽着方承越平穩的心跳,徵西慢慢清醒過來。用手隔着他的背心觸摸着那強有力胸膛和壁壘分明的腹肌,似在漫不經心地彈一首曲子。

    方承越的下巴抵着徵西的頭頂,她懶洋洋的躺在他懷中,任由他緊緊抱着她。

    過了一會兒,徵西緩緩地說:“從我記事開始,阿爸就常常帶國內的朋友回到悉尼的家裏,那些人裏有白丁也有大儒、有武夫也有名將,每次都會在我家住上一年半載……有一個叔叔把我們家稱爲‘避風港’,後來有一次我無意中在阿爸的書房門外聽到他們講話,才知道他們在國內乾的是不要命的革命,而我阿爸也是革命黨,領着一幫華僑跟人暗中策劃謀反……失敗了,有的人逃了出來,有的人掉了腦袋……陶得的父親就是那樣死的,從那以後,我老是做噩夢,夢見阿爸被人追殺,到處都是他的血,好恐怖……”有些記憶沒那麼清晰,因此講的斷斷續續。

    方承越安慰道:“夢都是反的。”

    “我9歲那年,家裏來了一個很厲害的女相士,也是嶺南人,精通風水和算卦,她說,她說——”徵西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她說了什麼,嗯?”方承越柔聲問,給她擦乾眼淚,揉了揉她的頭髮。

    “她對我阿爸說,我將來見不到他最後一面……臨終前我不在他在身邊盡孝——那時候我阿爸不以爲意。我很清楚的記得那天上午下着很大的雨,阿爸要回國,我送他上郵輪,隨行的人裏也有那個女相士,她將我拉到一邊說,還讓我要乖,要聽阿爸的話。”

    “她瞎說的。”

    徵西坐正身子,反駁道:“人們都說她像許負轉世,聽說陶得父親那次非要回國,她就斷言過他此去必死無疑……後來我還專門查過許負。她是能與許負相比的相士啊,許負在歷史上像神一樣的存在,連司馬遷在《史記》中也有記載,說她三次相人,全部都應驗了。”

    方承越無言以對,陷入了沉默。他輕輕地抽出胳膊,下了牀,把地板上的絲質睡袍拾起來披上,又去把壁爐的火撥旺了,就着爐火點上一根雪茄,把它架在一個海浪灰的玉石煙盅上,他轉身找到徵西的睡袍,給她穿上繫好,抱着她往沙發上一坐,慢悠悠地說:“別想太多,阿爸不是好好的麼。生老病死,是我們終將面臨的問題。”

    徵西說出她的隱憂:“春上阿爸在倫敦養病,和我談過到生死。他從來不迴避這個問題,他對生死看得很淡然……但是這些年,我總擔心阿爸會遇到意外……”

    方承越抽了一口雪茄,“西西,你看北方局勢這麼亂,老百姓不照樣在過日子,我們南方的局勢比北方穩定,尤其是寶安城,那裏沒有戰亂、沒有殺戮……阿爸他也在積極配合醫生治療,但願吉人自有天相!”

    “我回國這些天來,看到報紙上成日在說這裏在打仗,那裏要打仗,打來打去,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歐戰的時候,我和阿媽在倫敦,戰場上死了那麼多將士,可戰爭並沒波及到平民,人們也沒流離失所……阿爸常說戰爭不應禍及婦孺,要是萬一打起仗來,我阿爸最不願看到的是人們無家可歸。他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卻從未考慮過自個兒的安危。那麼好的人,理應有個善終。”

    方承越沉默了半刻,說:“你父親在努力,我父親也一直在努力,我們的父親與那些不畏生死的有志之士一道,踩着華僑和嶺南人,以及千千萬萬的前人灑下的熱血,聯合推翻了前朝,也希望穩步往前推進,和平崛起,然而事與願違……目前我們只能做到保證一方安定,爭取有足夠的影響力,但願假以時日,能夠影響局勢的走向!”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