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經理過獎了，我只是略懂些皮毛，未嘗有所造詣。”
戴鋼哀嘆一聲，“現在股東們都還不知道，看樣子也捂不住呀，那買家兇的要死，又會鬧，一會兒說要報警，一會又說要捅到報館，真不想爲這事兒上報紙、出這種風頭！如果事情不能妥善解決，會給咱們銀行帶來惡劣的社會影響，到時候那些不明真相的蓄戶排隊來取錢，銀行的麻煩就大了。”
“那幾個大股東都是誰，我只知道唐督軍，想想也真是奇了怪了，有唐督軍在，居然還有人敢在背後搞小動作，我看那些人真是活過月了。”徵西眉頭一皺，雖然說的是狠話，語氣卻控制得很好，聽不出情緒。
“唐督軍身份特殊，外界當然不知曉他是咱們銀行的股東，還有兩位也是……也是和唐督軍一樣的身份，都沒有在明面……”戴鋼小心翼翼地說，出於謹慎，他並沒有將那兩位股東的名字透露給徵西，倒不是不信任她。
戴鋼暗中猜測，無論是方家，還是鄭公，應該都不想讓她一腳踏進爾虞我詐的商場——雖然當着他的面，鄭公說過，他女兒要是個兒子，就把家業全交給她來打理。
這年頭大宅門的小姐太太們都像花瓶一樣，用來裝點門面或是治理後院，在她們父家和夫家需要的時候，帶出來展示一番。戴鋼深知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但他沒傻到把鄭家大小姐當成信仰，指望她能藥到病滅。
同時戴鋼又隱隱覺得鄭大小姐生爲大老闆的女兒，也許能讓他和銀行逢凶化吉。畢竟她父親有那麼出色的經商手腕，她自幼耳聞目染，能力肯定也不差。鄭公走前還特意交待過，這幾天聯繫不上他，萬一有急事可以來找大小姐商量。
輪到徵西一怔，沒想到父親的銀行股東居然有3位是軍閥，“那些古畫，目前都在哪裏？”
“都在保險櫃裏鎖着呢！”
“那就勞煩戴經理帶路，我先去看看吧，看了再做定奪！”
戴鋼見能請動鄭大小姐，當然求之不得。他只是一個打工的，急切需要拉上一個能和他有難同當的主子。
到了銀行，徵西被戴鋼一路着打手勢，引到辦公室。他的小舅子湯顯很快就將那7幅名畫送了過來。
湯顯看上去和方承越差不多大，細高的身量，穿着長衫配西褲和皮鞋，生得白白淨淨，眉宇間自有一股清高之氣，挺秀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邊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他站在門口，看着他姐夫請回一個年輕姑娘坐鎮，心中難免有些懷疑，不能確定她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添亂的。
“大小姐，這是內弟湯顯。”戴鋼說完，又朝湯顯招手，示意他進來，“快來見見鄭大小姐！”
湯顯對徵西略微欠身施禮，“鄭小姐，您好！”
徵西向湯顯點點頭。
“鄭小姐，這是今天早上買家退回來的古畫，最早的作品已經有上千年了，您請過目！”湯顯說着，將幾幅名作一一攤開，展示在徵西面前。
徵西在古書上看過這些名畫的複印品，但從未接觸過真跡。現在看來，又真假難辨：那舊紙、舊棉絹、顏料甚至舊印泥，皆爲年代久遠的舊物，每幅古畫都給人一種古貌盎然的滄桑感。她以前也臨摹過許多不同朝代的名畫，看過的人都說與真本比起來沒走樣，後來還是尼娜的母親莊遜夫人鼓勵她創作自己擅長的風格，而不是一味的模仿……
過了好一陣兒，徵西才問：“湯先生怎麼看？這些古畫，和先前來辦抵貸業務的客戶提供的作品相比，有什麼差別？”她一時半會還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您是說，這些名作從一開始用來辦抵貸業務的時候，就是仿製品？”
湯顯沒敢輕易再開口。
戴鋼在旁聽得訕訕的，看了一眼湯顯，“內弟爲人佛性，素來疏財仗義、惜才養士，知道自己才疏學淺，特地僱了一批時運不濟的藝術家，月月自掏腰包給他們發薪水……也不怪內弟，只是這幾位大家流傳在世的作品實在太少……連爲他長眼的大師也沒看出來……”戴鋼停了停，在人前講話留了餘地，雖未十分維護他小舅子，但也沒怪罪他，口風一轉，“說起來，我們只是運氣不好，這筆業務——搞砸了！”
自家姐夫是個30多歲的成年男子，眼下卻一味的對一個瞧着剛成年的姑娘認小伏低，湯顯實在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硬着脖子說：“事到如今，沒什麼可說的，我願意賠償銀行的損失！”
戴鋼心想他好不容易拉着大老闆的女兒介入進來，這句話不是讓他前功盡棄麼，真是二傻子一個，因此趕緊賠着笑臉打圓場，“內弟書讀迂了，不通世務，請大小姐不要介意！”
徵西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淡淡地看了湯顯一眼，說：“稍安勿躁！現在就講這些，未免爲時過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明天想見見這個買家。見他之前，我要知道這人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裏，平時與什麼人來往，有幾處住所……信息越詳細越好。”
湯顯顯然被徵西的沉着鎮住了，又爲剛纔自己沉不住氣感到羞愧，也不敢再小瞧她。
徵西看出來，戴鋼爲人太過於謹慎，湯顯又太剛直。
做生意嘛，不但要機智圓滑，還要有膽識氣魄，匪氣與義氣同樣缺一不可！
和平社會，到處都有打着擦邊球、巧取豪奪的不法分子，何況在亂世，一味的遵紀守法更是行不通。徵西從小在一個白人爲主的社會長大，白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變着花樣壓榨異族，她看得多了。雖然她剛回國，就迅速明白她那一套行事方式仍然行之有效。
“他叫時旦，今年還不到30歲，猴精猴精的一人兒，是海下海運業時家的第三個兒子。時家祖上靠海運業發了大財，津門的人和貨但凡需要飄洋過海，必定要用他們家的船隻……時旦交友廣泛，早年在京城讀書那陣兒，結交了不少前朝的皇親貴族，這十年來收購了很多珍貴的書畫，在收藏界的名氣很響……時旦平日住在日租界的一棟小洋樓，只在逢年過節回海下老宅，聽說他在東門外也有一處閒置的宅子。”戴鋼將他知道的信息徐徐道來。
徵西眉毛向上一挑，“這麼說，有日本人給他撐腰？”她還真想會會這個收藏家，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能耐。
“這個倒不清楚，我馬上讓人去查。”
“看來唐督軍隱藏的也夠深的，他這個隱形股東做的相當成功啊，瞞過了所有人。”徵西說完，想了想又加了句，“我們的銀行開在英租界，我聽說這裏可是歐美列強的天下，日本人在津門想翻天，也得看看西人準不準。”
戴鋼知道他大老闆的繼父是西洋人，前妻又嫁給了西洋人，因此覺得不便接腔，只是尷尬的笑了笑。
徵西略作沉吟，對戴鋼說：“俗話說術有專攻，你現在就給唐少帥打個電話，讓他幫忙查一查時旦的背景，這事兒交給他去辦，效率會更高。”
戴鋼又拍了拍腦門——今天早上真是急糊塗了，怎麼就沒想到找唐少帥呢，他道了聲是，利落的帶着湯顯退了出去。留下徵西一個人對着桌子上的名畫苦苦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