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才慢吞吞地返回樓上換衣服。她和候完璧約好上午一起在估衣街上逛逛。
那條一里多長的街，是這個城市的錦紗、羊絨、綢緞、皮毛業的集中之地。津門最有名的綢緞莊、皮貨行有十來家，光是這裏就佔了一大半，其中有兩家是候家的。候完璧說店裏新到了一些從四川運過來的綢緞，特地請徵西今天去看看。
聖誕節前她大哥來信說，明年5月，她就要當上姑姑了。徵西對這個新的身份非常期待，打算再去挑一些布料送給她大嫂和即將出生的寶寶，還要讓她的繡娘給未來的侄子或是侄女做些小被子、小寶寶的衣服等。
其實這陣子，她已經買了不少綢緞、羊絨等各種各樣的布料，主要是帶回寶安城送人。方家上下人口衆多，給他們挑選禮物，頗有些讓她費神。光是從全家福上瞧着，每個人都有明顯不同的性子，總覺得她未曾見面的公公婆婆看上去親切不足，嚴肅有餘……想到這裏，徵西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不安。
“小姐！”采苓敲門進來，“您換好衣服了嗎？小何說老爺這邊銀行的戴經理求見，已經請他進來了，在樓下等您。”
“見我？”徵西愣了愣，“他來找我幹什麼？”她有些納悶。雖然這期間，戴鋼來過家裏兩三次，每次都是和父親在書房裏談事情。
“看樣子是來找老爺的，戴經理剛剛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聽小何說老爺這會兒已經上了火車，他坐都坐不住，在客廳裏來回走着呢！”
徵西走出房間，往樓下掃了一眼，果然瞥見戴鋼像熱鍋裏的螞蟻，揹着手焦急的走來走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大小姐！早上好！”戴鋼擡看着徵西款款下樓，趕緊迎上去同她打招呼。
“戴經理，早上好！”徵西說話間已站在戴鋼面前，“聽說您來找我父親？”
“來晚了！我來晚了！”戴鋼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懊喪的說，“今天早上我去銀行上班，沒想到銀行剛開門沒多久，就出了一件大事，我……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來找鄭公商量對策！”
“戴經理，您請坐！我父親常常把‘遇急則緩，遇緩則圓’這句話掛在嘴邊。您坐下來慢慢講，說不定我能幫到您。”話落，徵西自己不疾不徐地坐下來，又扭頭叫采苓給戴經理上茶。
一句話讓戴鋼腳下一頓，尷尬的笑了笑，面前這個姑娘小小年紀，遇事比他還沉穩。心中暗暗想到她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銀行這點兒損失，對鄭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他就要倒大黴了，飯碗非但保不住，名聲一損，以後誰還敢請他。
戴經理只把一小半身子落在沙發上，心思重重的打着腹稿。面前的大小姐雖然年輕，他一向謹慎慣了，發聲前照例得斟字酌句，儘量不出差錯，落人話柄。
“戴經理，請喝茶！潤潤口，給我仔細講講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戴鋼道了謝，抿了幾口茶，這才提到銀行遇到的麻煩：年初銀行有個客戶用7幅前朝宮裏流出來的宋元精品書畫爲押品，貸出50萬，一個月前就到期了，還不見貸方來贖書畫，銀行派人找上門才知道這人剛剛病逝，而他的家人明確表示還不上這麼一大筆款子。
“藝術品金融業務我在國外聽說過，春上我父親在倫敦養病的時候，也沒聽他提到過我們的銀行也有這些業務。”倒是前不久去候家，候小七的父親還請她去看了一批銀行抵貸的書畫。
戴鋼說：“鄭公在津門的銀行目前有6個大股東。5年前，我接管銀行後，秉承着鄭公謹慎穩健的經營作風，對津門各大外資銀行大力推行的藝術品金融業務持着觀望態度，直到去年才介入這種業務。”
“那後來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您知道，這改朝換代並給咱們沒帶來和平社會，反而讓時局更加動盪。百姓安居樂業成了空談，世道艱難，窮人餓得賣兒賣女只爲半碗飯；從前的貴族和豪富之家的境遇發生了鉅變，如今要靠着變賣和抵押傳家寶來維持眼前的體面。”戴鋼見徵西聽得仔細，也不敢敷衍，耐心地解釋道，“銀行如果滿足不了這類特殊的金融需求，自然會流失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在這樣一個投機盛行的社會，有錢不賺難免讓股東們難免有意見……所以，我們銀行才從去年開始，也跟風推出了古玩字畫、珠寶玉器的抵押貸款、保管、代理交易等相關服務。”
徵西閒閒問道：“誰在主管這方面的業務？”
“由我太太的孃家弟弟湯展擔任主管。我那小舅子本人也熱衷藝術品收藏，品鑑功力深厚，他的眼力一向受行家稱道。一開始做得順風順水。這一年多來無力還款的客戶還真不少，銀行拿了押品作價抵賬，一轉手獲利頗豐，沒想到了年底卻遇到這種事情。”戴鋼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暗中觀察着徵西的神色。
“會不會那個買家把書畫買回去之後，悄悄找人仿了，把真本藏起來了啊？”徵西想了想說，“要不，我讓唐少帥派些人去查一查，端了他造假的老窩。利字頭上一把刀，我怎麼聽都覺得這人企圖以假換真，想玩一招空手套白狼。”
“造假——這也是我們當時的第一反應。”戴鋼聽了苦笑道，對徵西的看法一點也不驚訝，“想瞞天過海哪有那麼容易，這些書畫畢竟都是名家精品，光是上面的印章加起來就有上百個。我們銀行拍過相片存檔，那些書畫上的印章，和相片上分毫無異。造假是門技術活兒：臨摹、題跋、印章、做舊、裝裱，一個人根本就成不了事兒，那要由一堆人來完成，而且個個都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們怎麼可能在這十來天之內找到這麼一夥兒人來集體造假？”
“那個買家離開銀行了？”徵西見戴鋼不接受她的猜測，認真聽完，又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
“走了，說是明天上午還要於來，他一走，我就來這裏了。”
“哦！這麼說，要是再早一些，您也沒空來找我父親！”徵西淡淡的說，似乎在不動聲色的開解戴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