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40章 金龍頭
    就這麼認栽,時旦能笑得出來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腳。”想着這句老古言,他又氣順了些。

    鄭家明面上有些什麼關係,時旦多少有些瞭解,他哪裏想得到暗地裏那些盤根錯節的淵源。

    這個坑,不管金昆廷有沒有挖,反正他是跳進去了。他心裏也曉得,即使沒有今天,他遲早也會冒險走這麼一步。都怪這些年玩收藏玩得順風順水,他難免有些自我膨脹!

    一個不留神,把腳踢到鐵板上。

    也只能認栽!

    徵西當然不知道這些。她只有硬着頭皮把桌子上的畫看了又看,又與湯顯請來的掌眼一同研究了半日,還真從幾處印章上發現了一些細微的差異。徵西在這方面缺乏經驗,但她靈機一動,提議把當初做檔案拍的那些相片拿去放大,放大了再看,說不定會有收穫。

    衆人聽了,覺得也是這個理。

    唐少帥的人當然沒能在海下時府裏找到時旦和那些名作。他們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到日租界去抓人。那樣跨界抓人的越權行爲,是要鬧到軍事法庭的。

    時旦這個人做事蠻公私分明,他的家屬家僕並不清楚他背地裏乾的那些勾當。盤來查去,只有一個老夥計神色有異,最後撬開他的嘴,才找到時旦在東門外用來做仿畫的房子,裏面早已人去樓空。他們沒找到證據,空手而歸。

    又沒找到時旦本人,就沒辦法當面對質。

    出了這麼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徵西既然已經介入,勢必要繼續跟進。原本打算從香港直接回寶安城,現在看來要改變計劃。

    在徵西登上郵輪去香港的前一天,《新衛報》爆出了獨家消息,金昆廷在本城成立青幫分舵,並大張旗鼓的定於兩週後設宴招待各方賓客,共襄盛舉。連唐督軍接到金昆廷的請柬。

    報紙上還說候家長子的老丈人並沒有如期選上總理。

    這一屆的內閣總理也不姓魯,山東籍的魯慶峯被自家小舅子拖了後腿,也歇菜了,悄悄躲到津門來避風頭。

    於督軍自願下臺,日本人趁機扶持了一個主戰且親日的傀儡上臺。於督軍東渡日本,日本人放了他一條生路。畢竟他兒子敢綁架西洋人,這種野膽子和內閣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是他們喜聞樂見的,因爲給了他們從中渾水摸魚的機會。

    徵西再次見到金昆廷的時候,是在皇宮飯店一樓的咖啡廳。她和郝莉約在這裏喝下午茶。臨走之前,郝莉被一個洋太太叫到樓上的酒吧了。

    徵西一個人坐在臨窗的沙發上,瀏覽着這些最新的報紙雜誌。回國這些天,她感覺到國內的局勢比那幾年歐戰的戰局要迷幻多了,且無跡可循,一會兒風一會兒雨,想一出是一出……真不知道父親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徵西慢慢明白爲什麼父親總是把經商救國、和平崛起掛在嘴邊。他這麼多年不顧家、也不顧自個兒,在險相環生的亂世裏尋找着和局。他的妻兒們不理解他的掙扎與抗爭,以及他的一腔熱血和無能爲力……

    徵西陷在往事裏,直到一團暗影由遠至近罩過來,她一擡頭,金昆廷站在她面前。

    “真巧啊!”金昆廷朝着徵西笑的一團和氣,“我們又見面了。”

    “沒看報紙之前,還以爲你死在庫倫了。”徵西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她放下手上的報紙,示意他坐下說話。

    金昆廷的語氣散漫,“還別說,真的差點死在那裏了,老天爺不肯收我,非要讓我活。”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坐姿也散漫。

    看起來,金昆廷不將自個兒的命當成一回事兒,彷彿那純屬是可有可無的玩意兒。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支撐着他的軀殼能走能動,能喫能睡。

    徵西不置可否,也沒完全相信他的話。

    見徵西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他,金昆廷頭一低,把頭頂上新長出的頭髮撥開,露出一道挺深的刀傷,剛癒合的傷痕呈粉色。他很迅速的擡起頭,“看吧,我沒騙你。”

    徵西放過了他,也不再說刻薄話,有些好奇,“出什麼事了?那你怎麼又活過來了?”

    金昆廷閒閒提了提,只說上了東洋人的當,沒找到寶藏卻踩着雷……他這個人,常常把真話摻在假話裏,讓徵西在半信半疑的同時,從中選擇她認爲可信的那幾句。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沒想到你竟然由一個師爺變成了青幫的龍頭。”剛剛在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徵西着實喫驚。

    金昆廷懶洋洋地說:“這還不都是爲了活着麼!”

    徵西“哼”了一聲,不輕不重地說,“那我看你活得很帶勁兒嘛!這麼能折騰!”

    “活在世上,只扮一個角色多單調,那才叫沒意思!”金昆廷笑了笑,裝作聽不出她話裏的嘲諷。

    “你那次去庫倫,不單是爲了尋寶吧!回想起來,你也不是一片好心送我們去庫倫,肯定是另有目的,臨時拉上我們當遮掩。”徵西忍不住又刺他。

    金昆廷也不抵賴,“我在庫倫架了一個電報發射站,那次去是爲了修理發射器。”

    想到聖誕節前後的幾次聚會,徐家姐妹反覆提到《新衛報》有多神祕,徵西腦中靈光一現,盯着金昆廷,“你是《新衛報》的幕後老闆?”

    “你是第一個知道的這個祕密的人。作爲交換,你應該也給我講一個在於你的祕密。”金昆廷一本正經地說。

    “你想得美!下次你也別告訴我關於你的祕密,我怕我守不住給你捅了出去。”徵西笑出聲,嘖了兩聲,“還真是你!青幫龍頭,報館老闆,看把你能的。”

    金昆廷也亳不謙虛的笑了。他雖笑得有些邪惡,卻不討厭,大概是因爲他長的好看,叫人討厭不起來。“天都黑了,一起喫個飯如何?”

    “不了。”徵西說。跟他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爲謀,一起喫飯顯得挺多餘的。

    “下次再回天津衛,要半個月呢。”

    徵西擡了擡眉毛,盯着金昆廷問,“你怎麼知道我還會再回天津衛?”

    “噓!這是個祕密!”金昆廷說着,往沙發上一靠。

    那年在郵輪上見到她,那時候她心裏住了一個小惡魔,活得那麼諮意,他才曉得原來人可以活的那樣痛快,那麼隨心所欲。打那以後,他也讓心裏住進一個惡魔,隨心所欲的生活。

    那麼有趣的一個人,如果她能和他一起作妖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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