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43章 歸來
    出發前,何曙光給方承越發過電報。得知他們需要臨時停在漢口給飛機加油,方承越又連夜給常普發了一封電報,託他照應接待。

    飛機在清晨起大霧前抵達漢口,停在一處空曠的軍隊駐地練兵場。

    接到方承越的電報,常少帥昨晚就在駐地歇着,此刻正帶着幾名隨在此等候接機,一行人口裏呼出的白氣瞬間和薄霧融在一起。

    透過機艙的玻璃,郝莉向窗外看去,常少帥和他的副官她在庫倫已經見過,後面兩個陌生軍官的身材格外魁梧,再近一些,她纔看清那是兩名外籍軍官。

    英美退役軍官受僱於這片神奇的東方大陸上的各方軍閥和內閣,郝莉在天津衛的這段日子,早有見聞,倒也不覺得喫驚。

    經過一夜的顛簸,徵西頭腦昏沉,想起這些日子來莫名其妙的擔憂和心悸,夜裏頻繁的夢見父親,夢中他不是面目模糊,就是遭遇不測……父親離開天津衛前一天晚上,她沒忘記方承越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她的父親,不讓他出意外……父親到底還是出了意外。

    自從昨晚空着肚子上了飛機,她一夜沒怎麼閤眼。從酒店咖啡廳拿的那3份報紙全帶上了,翻來覆去的看了一路,將他們遇刺的時間、地點、各家報紙對事件始末的猜測和分析、對她公公和她父親的評價、以及對寶安未來局勢走向和影響等等一一記在心裏,不眠不休地琢磨着上面的內容,試圖從答覆雜紛亂的事態中出些頭緒來。

    之前曾聽徐知覺說過,手上這3份報紙的發行量均在全國名列前茅,連各大高級酒店和官方辦公室也向他們訂閱,所以先後都加辦了晚報。和另外兩份總部設在天津衛的報館不同,《江東報》是立足於南方的大報,報館的老闆區謹繪也是寶安人,並且暗中追隨父親多年……後來,徵西將注意力集中在《江東報》第二版,一篇名爲“自治之城的無妄之災”下面還有一個副標題:“毀城易建城難,罪惡之手伸向寶安!”

    主筆江水筆下的鄭公,可謂“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他潔身自愛,他一心爲民,他以一己之力建立了一座偉大的城,養活了幾百萬人……文章詳細介紹了她父親的生平、事蹟、他的理想和他的無私奉獻……佔了整整一個版面。

    如果沒猜錯的話,主筆江水應該是區謹繪的兒子區一江,徵西記得年初在倫敦,他不但參加了唐徐二人的訂婚宴,還出席了她和方承越的訂婚宴。

    徵西最後從文章下面配的一張父親的相片上,發現了一處她之前沒注意到的細節:他坐在單人沙發上,棱角分明的面容近來清瘦了好多,顯得一雙透着智慧的眼睛尤其大。他的一隻手放在腿上,搭在扶手上的那隻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梯形素面的翡翠扳指——這是一張父親離開天津衛之後拍的相片。

    小時候奶奶送給她一枚小小的福瓜玉佩,連睡覺也不讓她取下來,說是翡翠有靈性,能辟邪庇佑平安,有利身體健康。漸漸地她也喜歡玉的溫潤,越大越喜歡佩玉,身上總會戴一兩樣玉器……父親崇尚簡潔利落,痛恨一切的享受,拒絕在身上插戴多餘的裝飾,因爲他覺得累贅。那枚翡翠扳指是祖父的遺物。父親一直讓她代爲保管,這次她將它帶回來還給父親,希望它能保他平安健康……父親在天津衛的那段時間一直戴着這枚扳指。

    想到江水對父親的評價,徵西腦海裏全是父親的影子,一顆激盪不安的心,早已飛到父親所在的那個城市……

    “賽琳,到漢口了。”直到飛機完全落定,徵西還在發呆,郝莉輕輕拍了拍她肩頭,柔聲說,“親愛的,打起精神來,你看,小蜜蜂的未婚夫君來接機啦!”

    徵西渾身虛軟乏力,她定了定神,木然跟着郝莉站了起來。

    郝莉挽着徵西的胳膊下了飛機。

    常普將他們引到一間休息室。

    他暗自慶幸自己幸好帶了兩名英國籍軍官,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安慰面色憂慮的方太太,畢竟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一切言語都顯得蒼白。郝莉擅長社交,有她從中周旋,氣氛還算鬆快,不過她後來見徵西似有話和常少帥說,就隨他們去用早點了。

    徵西習慣了郝徵跳脫的性格,也在不在意她迅速和他們打成一片。相反,沒有她在身邊噓寒問暖,徵西心裏反而覺得自在些。

    小何也隨常少帥的副官退了出去。

    “方太太,有方五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你放寬心些。”沉默了一會兒,常普似有所指。

    徵西只當他說了句客套話,應了聲“謝謝”,問:“聽說,幾天前我父親從漢口轉機去了廣州府,是嗎?”

    常普點點頭,道了聲“是”。

    “他在漢口呆了多久?”

    “鄭公只在漢口歇了一個晚上,《東江報》的區老闆和區少那天剛好也在漢口,鄭公和區老闆交情不錯,他們好像有些事情要談。”

    徵西瞭然。

    駐地的廚子聽說客人是嶺南人,除了準備了熱乾麪、混沌、豆皮和蛋酒等地方小喫,居然還做了一碗皮旦瘦肉粥,看着面前可以說豐盛的早點,徵西卻沒有胃口,不想動。

    常少帥不懂得用輕言細語勸一個女人用餐,尤其這個青春貌美的女人還是別人的太太,他神色尷尬的站了起來,說了聲“失陪”,走到室外抽菸。

    “小姐,您喝些粥暖暖胃。”采苓小聲勸道。

    徵西彷彿沒聽見。

    “五少奶奶,您多少喫一些,。”陳媽也溫聲說。

    陳媽爲人慈善,又不多話,徵西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接過采苓遞過來的一碗瘦肉粥,慢慢喫一大半,又喝了一小碗蛋酒,頓時覺得凍得冰涼的手腳暖了些。

    安迪帶着一位助手做完飛機的例行檢查飛機、加滿油。一切就緒,天公不給力,飛機遲遲未能起飛。

    天色陰沉,濃霧密不透風,絲毫沒有散淡下去的跡象,能見度極低。她焦躁如焚,卻也無可奈何。如郝莉所說,這麼厚沉沉的大霧果然快到小晌午纔開始變薄。

    飛機再一次起飛,已經是3個多小時之後了。

    直到天完全黑透,飛機終於在寶安城新建的機場降落。

    除了機場的跑道上有幾處零星的燈光,四周黑茫茫一片。徵西腳步虛浮地下了飛機,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隱約看見機場周圍是平坦的農田。

    寶安的氣溫比天津衛和漢口要溫暖許多,徵西快一日沒進食,穿着厚厚的羊絨大衣也不覺得熱,還是陳媽暗中指使采苓,將她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換成一條披肩給她搭上。

    徵西想不到自己會這樣回來——摸黑回到她父親的桑梓之地。

    18年來,她只來過這個城市一次。那時候,寶安城雖然還在草建,但已經初具規模,鬧市區頗爲繁華,寬敞整潔的馬路兩旁種滿紫荊樹,一樹一樹的繁花……她曾經穿着心愛的水手服式樣的連衣裙,在這個美麗的海濱山城度過一段愉快的夏日時光,父親帶着她嚐遍寶安的美食……記憶中的寶安,彷彿是顆樹都能開花,大街小巷的路邊花團錦簇,連空氣中也飄着淡淡的花香,混含着海風淡淡的鹹味,很像澳大利亞的凱恩斯……

    徵西回神,認出其中一個來接機的小夥子是前些天隨父親和方承越一起回寶安的樊海天。他是廣東人,年初方承越離開倫敦前,把他也留下了。本來她那時候想讓方承越把他帶走,當時父親說了句,他用得上他……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腦子活絡,手腳勤快,父親的確處處用得着他。

    走近了,小樊上前行禮,“五少奶奶!你一路辛苦了!”

    徵西朝他點點頭,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督軍的腹部被炸傷,軍醫說傷到胰腺,督軍做完手術不久就開始發高燒,一直昏迷不醒,但今天傍晚已經在退燒。督軍身體底子好,聽軍醫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小樊停了停,見徵西目不轉睛的望着他,馬上又接着說,“鄭公那邊……屬下只聽說鄭公遭到槍擊,背部受傷,出事後,陳少一直在鄭公身邊,具體有什麼進展,屬下也不是很清楚。”

    小樊口中的陳少,說是的她父親的義子陳陶得。

    徵西聽完先是一愣,沒料到小樊會先講方承越父親的情況。她點點頭,忍了忍才問:“那,我父親到底有沒有生命危險?”

    “這個屬下不清楚,聽說鄭公那邊封鎖了消息。”

    徵西見問不出來進一步的情況,抿了抿髮乾的嘴脣,眸光掠過小樊的肩頭朝機場的入口處望了望,她以爲方承越會來接她。

    小樊醒目,見此立馬向徵西彙報,“五少已經兩天兩夜沒閤眼了,我們來機場的時候他還在開會,抽不開身來接您。”他說着,幫徵西打開車門,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車門上方,以防她上車時碰到額頭。

    夜色中小樊的白手套尤其刺眼,徵西朝他打量了一遍,這才注意到小樊穿的是軍裝。

    小樊開車,郝莉坐在小樊旁邊的副駕駛位,徵西和采苓坐在後座。隨行的還有另外兩部車子,一前一後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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