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47章 陳陶得
    方承越抱起徵西,將她安置在隔壁的一間臥室,他解開頸上的一顆軍服釦子,心下煩躁,正要出去叫人上來,門外傳來何曙亮的聲音,“五少!”

    “什麼事?”

    “夫人的電話,讓您親自下去接!”何曙亮見方承越瑣着眉、枯着臉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說,“張大夫也到了,說是夫人讓他來的。”

    張大夫是方園的家庭中醫,除了給方園上上下下的一百多號人看病,平時還負責管理一個藥草園,研製不同季節、不同體質用的調理藥膳。

    方承越放心不下房間裏的徵西,吩咐道:“少奶奶剛剛昏迷過去了,你趕緊讓張大夫上來看看。”

    小何轉身蹬蹬地跑下去了。

    回過頭來,方承越瞥見陳陶得披了件睡袍,臉色蒼白、嘴脣沒有血色——與往日那個風度翩翩、溫雅如玉的混血美男子比起來大相徑庭,挺撥的高個子此時看上去有些傴僂,步履艱難地走過來。

    方承越瞪了他一眼,不悅的說:“怎麼下牀了?李醫生不是讓你再多躺一天麼!”

    陳陶得漂亮的眼睛嘴巴向上微微一彎,“不妨事!我聽到小妹的聲音了。”

    “她情緒太激動……小何去叫大夫了。”方承越撫着額頭,嘆了一口氣,“等一會兒醒過來,還不知道要怎麼鬧騰,待會兒你多勸勸她!”

    陳陶得點頭,“小妹是個講道理的姑娘,用對方法,她還是很好說話的。”

    方承越對陳陶得的話不置可否。

    對她的父親、叔叔和哥哥們,她向來有無限的耐心與包容,甚至願意爲了他們,連命都不要……到了他面前,就是另外一副樣子,得理不饒人不說,脾氣還挺大,說到底,她對他的感情遠沒有那麼深……

    想到她大清早那冷淡的眼神,方承越仍心有餘悸。他知道她迫使他內疚自責,可這會影響他的決策,他當時頂住壓力,並沒有就範……他對於這件事的處理,註定不會讓她滿意。方承越擔心她知道真相後會和他翻臉。

    張大夫上來後,方承越向他交待了兩句,匆忙下樓。

    “聽小何說,親家公剛剛去了?”方夫人問。

    方承越“嗯”了一聲,也沒多餘的話。

    方承人先安慰了兒子幾句,又問:“你媳婦兒呢?”

    方承越不想讓母親擔心,說她沒事,有他在,一切都會過去。

    方夫人操持偌大的方園,爲人精明處事謹慎,本來打算讓張大夫等徵西早上起來後再給她看診,不曾想親家公這麼快就去了。方夫人到底不放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意有所指的說,“待會兒,你讓張大夫給她看看,把把脈。”

    方承越一時沒聽明白,還以爲母親猜到徵西剛剛昏迷過去,“看什麼?她沒事!”

    “你確定她沒事?”方夫人絲毫不馬虎,語氣聽起來甚至有些嚴肅。

    方承越先是愣了愣,回過味來,心裏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明白張大夫是因何而來,頓時不吭聲。

    方夫人就知道她兒子沒把握,這才放軟聲音,“這幾天,你可勁兒地折騰,不好好喫,也不好好睡,我就當你這個臭小子的身體是鐵打的……你媳婦兒不同,你可不能由着她也像你那樣不愛惜身體,有些事情能不注意麼,小心無大錯,你比她大好幾歲,這還要我交待……她年輕氣盛,對於生老病死一時半刻可能看不開,你多開導開導她。”

    方承越靜靜聽母親講完,應承下來,“張大夫已經上去了,您要是沒別的交待,我也上去看看。”

    方夫人似乎鬆了一口氣,當下掛了電話。

    樓上傳來徵西的哭喊,還有陳陶得勸慰她的聲音,方承越知道是張大夫將她弄醒了。他頭皮一陣發麻,用手按了按太陽穴,準備轉身上樓,他聽到院子裏又開進來一輛車子,幾個女人從車上跳下來,往客廳裏這邊疾奔。

    前面的年輕姑娘正是鄭寶安的另一個女兒鄭輕帆,身後跟着她母親祝梅香,走在最後面的那個是鄭寶安的三太太劉彥。

    方承越看清她們,腳步一頓,沒想到她們這麼快就來了。

    鄭輕帆一邊叫:“阿爸!阿爸!”一邊往裏面衝。

    看到方承越站在樓梯口,鄭輕帆猛的收住腳步,咬了咬嘴脣,喊了聲“五哥”。

    聽輕帆這樣叫他,方承越皺眉,往旁邊讓了讓,不輕不重地掃了她一眼,向她身後的二位夫人行禮問候,伸手召來一個副官,讓他帶她們去樓上鄭寶安的臥室。

    鄭輕帆被方承越看得心虛,臉紅了紅,立在那裏沒有動。

    三太太劉彥挑了挑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鄭輕帆和方承越的臉上轉了轉,抱着胳膊,整暇以待。

    二太太祝梅香進來後發現方承越儼然是這裏的主人,屋裏又有一半是他的人,心裏的怨氣一下子爆發了,紅着眼睛尖着嗓門說:“阿越,沒道理呀!老爺臨終前沒在公館,卻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別院,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意思!”

    這話就有些蓄意挑事的味道了。

    “是岳父的意思。”方承越留意到樓上安靜下來,他這個時候不想節外生枝,再說諒祝氏也不曉得內幕,於是順着她的話耐着性子解釋,“二舅哥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我太太也在。”

    祝梅香一聽,身子頓裏矮了半截,心裏着實惱恨鄭寶安事事以離了婚大房爲先,連她看中的女婿人選也被大房的女兒搶了去,如今到死還顧及着他那些子女們的感受……眼下又算計着他身後的遺產分配,心下一急,哭訴道:“老爺,老爺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們?他這一走,倒是一了百了,也不站在我們的立場想想,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鄭家不和睦,讓外人看笑話……”

    方承越面無表情的聽着,壓根沒想接話,也不怕氣氛尷尬。

    面前站着的這尊煞神,又不是自家女婿,三太太劉氏在心裏笑話祝氏說話抓不住重點。她眨了眨眼睛,很識相的走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老爺眼下已經去了,咱們活的人難道不該合計合計,怎麼樣體體面面送老爺最後一程。現在哪還閒功夫計較這些有的沒的,這不是成心讓老爺走的不安生麼。”

    “你充什麼好人!”輕帆媽哼了一聲,白了劉彥一眼,“你倒是會當牆頭草,風一吹兩邊倒!是誰出發前在家裏抱怨老爺好好的公館不住,偏要死在外頭。”

    劉彥伸手攏了攏肩上的一條素色羊絨披肩,頭一扭只當沒聽到,以顯示她涵養好。心中很是不以爲然,覺得二太太死心眼,是個爭食的命,人都死了,還爭什麼寵?爭了十幾年從來沒贏過——她早看透了,男人不給力,再爭也是白搭!省些力氣打牌逛街不好麼。眼下最緊要是指望這位姑爺主持大局,在遺產分配上給予適當的體恤。

    輕帆聽她母親說的刺耳,方承越又板着臉一言不發,她脖子一縮,罕見的沒伸出頭來幫她媽攻擊三太太。

    樊四海一大早送走郝莉,回到方園後得知方承越來了錦榕街,離開前遇到三少帥。方承志讓他幫忙傳話,小樊水都沒顧得喝一口,馬上又跟來錦榕街,進來就看見方承越幾個女人圍着,他臉都快黑了。小樊趕緊往後一退,站在客廳門外高聲向方承越請示:“五少,三少帥發來了密電。”

    方承越對祝氏和劉氏說:“二位夫人先上去看看岳父,小婿失陪!”

    幾個女人神色複雜、各懷心思的看他走出客廳,才扭上樓。

    “什麼密電?”方承越邊往外書房走邊問。

    “沒有什麼密電,屬下方纔想幫你……”小樊想說句俏皮話,但見方承越面容冷峻,立馬咬了咬舌頭,“三少帥說人抓到了,問您怎麼處理。”他把手上搜集到的證據遞給方承越。

    後面跟上來的何曙亮上前一步,幫方承越打開外書房的門。

    方承越坐下來,打開那幾頁紙之前,擡眼看小何一眼,問:“五少奶奶怎麼樣了?”

    “已經好多了,陳少在樓上陪着她。”

    輕帆聽說徵西回來了,到底有些顧忌,低着頭跟在她母親後面上樓。

    樓下的爭吵聲不斷的時候,陳陶得在樓上挖空心思地寬慰徵西。後來他把一個鄭寶安用了多年的舊錢包交給徵西,她從裏面翻到一片五葉草,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9歲那年,聽到那位女相士的預言,她在悉尼後花園裏撿到一片黃色的五葉草,送給父親,說這片五葉草代表好運……他居然一直留着——快10年了呀!

    得知父親臨終前,陳陶得一直陪在他身邊,徵西心裏稍微好受一些。父親這個義子,比他兩個親生兒子加起來陪在身邊的日子還要多。幸好還有陳陶得……徵西漸漸冷靜下來。

    看到陳陶得臉色蒼白,行動遲緩,徵西終於察覺出有些不正常,追問之下他說背部受了傷——她檢查過後才知道那是槍傷。虧得沒傷到要害,做完手術當天就出院了。

    儘管陳陶得不肯多說,徵西突然想起報紙上的報道,一下子就猜到他爲父親擋了一槍,心裏的悲痛又被憤怒代替……兩人聽到她們上樓來,對望了一眼,靜默地坐着。

    隔壁房間的輕帆撲倒在父親的牀前,由一開始的傷心痛哭,到最後竟變成了種種控訴:控訴他早早送她留洋、控訴他陪她時間不多……誠然她也敬愛着父親,但聽起來她的索取比她的付出多,她的埋怨因此也比感恩要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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