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條街巷衚衕縱橫交錯,組成這座巨城,劉金喜穿街走巷,從錦衣衛北鎮撫司駐地出來,穿過街道,往家中趕去。
此刻已是臨近一更兩點,離夜禁敲響暮鼓只差一點,路上行人稀少,巡城更夫,已然在各個街道敲着銅鑼,五城兵馬司士卒巡城,趕人回家。
此刻的大明,還實行元代以來的禁夜政策,《大明律》明確規定: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開禁通行。
劉金喜踏着節點走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家,位於城南大時雍坊裏的石碑衚衕。
一處一進的宅院坐落在衚衕中,大門緊閉。劉金喜上前拍打着大門,不出片刻,腳步聲傳來。
“咳……咳……誰啊?這麼晚還來叫門。”一道蒼老還伴有咳嗽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娘,是我。”劉金喜在門外答道。
“是金喜回來了……咳……咳……”大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打着一個燈籠,披着一件厚棉衣,出現在門裏。
劉金喜連忙扶住老婆婆,將她扶到院落內的石凳上坐下,這才反身關緊大門,落了栓。
扶着老婆婆進屋坐下,劉金喜問道:“娘,您身子可好些了?”
老婆婆又咳嗽兩聲,喘着氣道:“這把老骨頭了,用不了多久,就該見……咳……你爹去了。”
撥弄着屋中有些熄滅的炭盆,劉金喜說道:“娘,不要說這些話,趕明我給您請一個幫工,伺候您。”
老婆婆躺在牀上,劉金喜幫她蓋好粗布棉被,老婆婆喘了兩口粗氣,倒是不咳了,開口道:“不用了,娘喜歡一個人清淨,你還是攢些銀錢,討個婆娘,給劉家留個後,娘也能閉眼去見你爹。”
劉金喜不敢反駁,掖好被角,低聲道:“娘,您早些睡吧。”
又撥弄了一下炭火盆,將火燒旺,劉金喜這才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多日未回,屋中還是和離京之前一般無二,劉金喜簡單收拾一下,便脫衣躺下了,但腦海中還在回想着一幕幕,陸炳輝撞死在囚車中,大人所說的話,不知怎地,那押在詔獄裏的少年明亮的眼神,竟似印在腦海深處一般,揮之不去。
只是在迷糊之際,只聽屋外大門被拍的“砰砰”作響,劉金喜豁然驚醒,急忙點亮油燈,那主屋內老婆婆的聲音傳來:“金喜啊,誰在敲門。”
劉金喜回道:“娘,我去開門,您先睡着。”
劉金喜快速穿好衣物,快步走出,在院落中問道:“誰啊?”
那門外傳來了陳武的聲音,只聽陳武小聲道:“大人,升衙了。”
劉金喜拿着油燈,打開大門,陳武一身勁裝,喘着熱氣拱手一禮道:“深夜驚擾大人,還請恕罪,大人,快隨卑職到鎮撫司,升衙了。”
“什麼事這麼急?”劉金喜看着天色暗沉,陳武的臉色有些發紅,怕是一路奔行而來。
陳武喘息道:“錦衣衛升衙。”
劉金喜不敢怠慢,連忙將油燈放到院中石桌上,對着屋內老婆婆說道:“娘,孩兒有事,您老照顧好自己。”
劉金喜從外關上大門,隨着那陳武快步往北鎮撫司駐地而去。天色暗沉,城中夜禁還未取消,偶爾見巡城衛隊,出示腰牌之後,放行而過。
兩人穿街入巷,不出片刻便已來到錦衣衛北鎮撫司駐地,只見火光大作,數十個燃燒着火焰的火盆擺放在院落中,亮如白晝,人影綽綽,但卻又寂寂無聲。
劉金喜快步入列,站好之後偷眼觀瞧,只見錦衣衛北鎮撫司平日裏少見的各衛所百戶、試百戶、總旗、小旗等數十人都站在院落中,偶有互相認識的人在竊竊私語,卻也不敢大聲喧譁。
錦衣衛,北鎮撫司,正堂,大紅的炭盆散發着熱量。
錦衣衛掌衛事、都指揮使陳寅身穿大紅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站在堂上,雙手揹負身後,看着那幅虎嘯山林屏風。
錦衣衛都指揮同知張錡站在右側下方。
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袁天章站在右側下方。
大堂上還站着數道身影,分別是北鎮撫司下轄的鎮撫使、千戶、副千戶等北鎮撫司目下在京城的頭頭,數道身影站立在兩側。
“明日,皇上到南郊齋戒,三日後舉行祭天大典,錦衣衛上下做好準備。”指揮使陳寅緩緩說道。
衆人齊齊施禮,大聲道:“遵命。”
“天章,齋宮,以及天壇附近再派人詳細探查一遍,不要出了差錯。”陳寅又吩咐道。
袁天章道:“遵命。”
陳寅轉回身,環視衆人,面色凝重,而後,目視都指揮同知張錡,說道:“張錡,通知象房張爵,準備四頭大象,以供驅用。”
張錡拱手道:“遵命,大人。”
隨後,陳寅揮揮手,衆人施禮退下。
袁天章走在衆人後面,待衆人都退了出去之後,方停下腳步,回過身看向陳寅輕聲問道:“大人,不知陸炳大人那邊,您可要巡查一下?”
陳寅面色沉靜,沉吟片刻,方說道:“巡視一下吧,再怎麼說,他也是南鎮撫司指揮使,各式儀仗皆從南鎮出,此事,交由你去辦吧。”
袁天章躬身道:“遵命,大人。”彎腰之際,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縷微笑,待起身之後,面色已然恢復平靜,退了出去。
大堂之中,陳寅左手轉着帶在右手上的扳指,冷笑一聲。
堂上衆人退出暖房之後,只見院落中人影綽綽,一片肅殺之氣瀰漫,袁天章站穩身形,環視一眼,高聲叫道:“明日,皇上南郊祭天,錦衣衛上下,當歇心盡力,確保聖駕安全,各司其職,袁某可不希望出了紕漏,如果出了差錯,一人的人頭也保不住親族的人頭。”
院落中,寂寂無聲,袁天章又道:“傳令下去,各衛所調動起來,明日沿途排查,尤其是南郊齋宮和天壇所在,嚴密排查,但凡有嫌疑人等,一律緝捕下獄。”
衆人齊聲道:“遵命。”
恰巧此時,晨鐘敲響,五更三點,開禁通行。
袁天章揮揮手,錦衣衛上下便全力調動起來,各司其職,只見北鎮撫司火光大作,一隊隊高舉火把的錦衣衛校尉分散到京師城中,更有校尉直奔京城崇文門,出城巡查去往南郊祭天的所在地天壇圜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