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笑是個可人兒,在這雁清鎮哪家都知道趙家有個女兒,長得跟水仙花似的,又有學問,待人又好。平時明裏暗裏說親的人不少,只是趙家父母是開明人,說是等幾年讓孩子他們自己來。
趙念笑的父母就在小鎮上教書,都是被文化薰陶的人,如今出了這事也就只有眼淚三行、悲文兩句。
白晚和遲西城從酒店走出來,正好看見前面吵吵鬧鬧的混做一鍋,高柏瞻站在人羣中間守着趙念笑的父母,黎易正匆匆忙忙的跑過去,徐樂水身邊還是費莫,她正被拉着叫不要惹事,而林灣書,站在人羣邊上看着裏面的人。
沒多久白晚他們就知道具體發生什麼事了,原來是D2B平臺派人來慰問,說是道歉還是啥的。
人太多,白晚被擠得七葷八素,正還要往裏面再看看,提溜着就被人撈走了,一看,遲西城已經拉着她站到了趙父趙母旁邊。
趙念笑是老來女,趙家就這麼一個女兒,父母都是年老的人了,這下子遇見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更是老了幾分。
說是慰問,說來說去也不過是那麼幾句話,大抵就是出了事他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會基於人道主義賠償什麼的。
趙家都是文化人,父母教了十幾年的書,這些人話裏什麼意思聽得是一清二楚,都是綿裏藏針的人,話說得再好聽也不會付諸於行動,這種事再出現無數次也會是相同的結果。
趙母一個勁的攢着眼淚哭,趙父聽了他們這話,安靜下來,旁邊跟着說理的人也跟着安靜下來,緩緩地,他們才聽到趙父說:
“你們管理不嚴格的話,就是謀財害命!”
他們是站在三尺講臺上的人,要是認真說起話來,舌戰羣儒說話跟開了掛似的,但如今,也就只能認認真真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你們管理不嚴格的話,就是謀財害命!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趙家人很清楚的知道,無論如何女兒都回不來了,那個在她名字裏被父母給予祝福的人,那個長得跟她名字一樣的人。
趙念笑跟她的名字一樣,變成筆畫,變成照片,永永遠遠的留着了墓碑上,趙念笑,永遠都笑着,永遠的停留在二十歲的美好年紀裏,沒有人知道她老去的模樣,她也永遠不會知道父母老去的模樣。
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可以避免的悲劇,如果D2B平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更加積極一點,如果林灣書那晚就報了警D2B平臺取消了鍾興慶的接單資格,如果……
沒有如果。
這種事情存在的原因,就是因爲殺人犯的存在。
晚上的雁清比起白日更加清冷,隔着老遠白晚還能聽見嗩吶的聲音穿過風傳來。
遲西城端着水進屋,正好看見白晚枕着手靠在窗柩上,閉着眼睛、豎着耳朵聽遠方的聲音,把水放在桌子上,“喝點熱水,夜裏降溫,你可不能又感冒了。”
白晚睜開眼睛就是一片迷茫,愣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從窗柩走過來在沙發上坐定,盯着那杯水望了許久。
說:“我上次聽到這個聲音,還是在孤兒院院長的葬禮上。”
“那你姐姐呢?”雖然這個話題很欠揍,不過遲西城還是問了出來,白夜當初的葬禮,可是辦得人盡皆知的,就算白家人不準外人去參與,遲西城多少也知道一點風聲。
白晚的眸子暗了下來:“我沒有去成,所以我姐姐沒死。”
遲西城:這是個什麼邏輯……
“也是。”
白晚在沙發上哆嗦了一下,端起水杯來慢慢喝着。遲西城走過去關了窗,屋裏的氣溫很快就回暖,白晚喝了水,整個人都紅了起來。
她說:“我小時候是在孤兒院度過的,我見過很多人,他們都戴着一樣的面具。”
遲西城跟着在沙發上坐下。
“我第一次見到我姐姐,那個時候我以爲我要死了。”
頓了一會兒,白晚像是在猶豫着要不要說:“我從來沒給別人說過這些事,除了我姐姐。”
每個人都會有很多難以向別人說明的事情,你的痛苦讓你銘記終生,到了別人那兒也不過是一個笑話。
遲西城靜靜的傾聽,等着白晚緩過去給他說明白。
記憶藏在人腦海裏的一根線,你一拉,辛苦結成的結就全部散了,怎麼着都恢復不過來。
白晚的記憶從年少時候開始就是黑白紅三種顏色。
遲西城對於這種描述感到很驚異。
“因爲我會看見很多血,我們那裏是沒有光明的。你知道嗎?”白晚倏然擡起眸子來,眼睛裏是一片透亮的白,裏面全是讓人不得不相信的事實。
“我本來想跟很多人說,可是他們不明白,我就沒有說了,我跟我姐姐說過,在很久很久之後,我們說了很久,我不知道多久,我記不住,姐姐也叫我忘了。”
白晚還在發愣,偶爾說出些前後不搭的語句來。
遲西城看着白晚,看着她整個人都帶上霧氣,看着她小聲小聲的抽泣。
“白晚……”
遲西城靠過去,手剛碰到白晚的手就看見白晚一個哆嗦,畏懼的蜷縮在一起看着遲西城,嘴裏唸叨着不要過來。
“白晚!”遲西城一把抓住白晚的肩膀,手底下的觸感讓人感覺不真實,白晚太瘦了,骨架上都沒多少肉。
“啊?!”白晚被嚇了一跳,眼神又開始清明過來,眨巴眼睛看着遲西城:“怎麼了?”
遲西城抿了抿嘴:“沒什麼,你說你挺想你姐姐的。”
“啊,想!”白晚給了個很肯定的回答,整個人的眉眼又笑了起來。
剛纔的事,白晚不記得。
“那你要不就早點休息?”
白晚點頭,看着遲西城走了出去,在外面的隔間休息。直到遲西城關了門,白晚才鬆開手裏抓着的水杯,上面留下很深的手印。白晚這才發現她手指已經攥的發紫,指甲蓋上全是灰白的顏色,鬆開手才見回血紅過來。
白晚送了口氣,動力動自己的手指,聽着從窗外傳來的嗩吶聲,站了起來,走去牀邊,混着嗩吶聲渾渾噩噩的睡去。
夢境是一個人的現實世界。
一個人不願意說起的,一直逃避的,藏在心裏的過往和祕密,全部都會在夢境裏顯現出來。
嗩吶聲就在耳邊,過去就在門後。
白晚站在門前,躊躇着推開面前的門,沒有光,那是一片黑暗。
幼時的孤兒院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裏的,總之很久很久了,久到身邊的人全部換了一撥,舊的孩子被新的人領走,新的孩子在等再新的人領走。
從無知長到十二歲。
這個孤兒院白晚哪裏都去過,她爬到樹上去過,然後摔了下來被打了一頓,她去過地窖,裏面放的都不是喫的,都是些破破爛爛的還看得出花顏色的衣服,還有……
她也去過院長的房間,她咬了她一口,那個老修女,黑色的袍子下穿着鮮豔的裙子遮擋着黑色的心。
她逃了,有些人沒逃。
那些人罵她,說她連累了她們,讓她去死,她們丟東西,扯頭髮,踹身體——院長說,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所以不讓她們打她的臉,不讓她們劃她的手。
後來?
白晚記不得後來的事了,她只知道是姐姐來救了她,給她好喫的好玩的,然後在她一個人的時候躲着悄悄的哭。
白晚從來沒見過那樣子的姐姐,她覺得姐姐是個強人,很厲害的人,能讓院長也坐上她們做的車,能把院長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能讓院長再也不回來。
之後白晚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姐姐帶她去院長的葬禮上,她告訴她,那個人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白晚總之是很開心,那天特定把藏起來的麪包拿了出來,遞給白夜,說:“姐姐,謝謝你。”
麪包已經藏了很久,硬了,也發毛了。
白夜接過麪包,摸着白晚的腦袋,“你們院長死了,你開心不開心?”
“開心!”
白晚的記憶裏,這是她唯一一次如此開心,笑着笑着就落淚了。
她聽見嗩吶聲,她看着那些發出聲音的大物件發愣,“姐姐,爲什麼她死了還有音樂?”
姐姐告訴她:“有些人死了不用任何儀式就可以上天,而有些人死了,就算有音樂超度亡魂也是要下地獄的。”
“那我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