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清鎮這邊一直實行的都是土葬,人死了之後挖了坑就連着棺木埋在泥土裏,厚厚的泥土在地面上堆出個土包,立上一塊碑,再插上三兩束花祭,一個人的一生也就不過如此。

    “本來可以不用麻煩你們的,只是,徐樂水和費莫在一起了,我不想念笑死了都還沒個單純人來送葬。”

    “我們會來的。”

    第二日的雁清,天氣比往日更加晴朗,天空中連片雲都沒有,遲西城跟白晚跟着隊伍的後面,看着白茫茫的人羣在山間行走,一路上都是悽慘聲色。

    祭拜天地,告問祖先,棺木入土,從黃土中來回黃土中去。

    白晚在人羣裏看到了徐樂水跟費莫,黎易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看着他們。

    也許原本還恨得牙癢癢,現在倒是無所謂了。

    剛回到住處,遲西城就跟白晚要了那枚硬幣。

    “你拿來做什麼?”雖然問着,但是白晚還是拿了出來,從手心裏捂着等遲西城回答。

    她本來以爲這硬幣沒什麼用,從始至終指的也不是什麼線索和地名,而是遲西城她這個人,如今又多了一枚,山迴路轉又到了她的手裏。要是說沒什麼特別的意義,也不太可能。

    “確認一件事情。”

    白晚把硬幣遞給遲西城,硬幣帶着手溫的餘熱,放在遲西城的手裏,遲西城覺得有幾分燙手。拿起來就翻了個面,看着那幾片凌亂的蘆葦笑了。

    “果然是他。”

    “誰?”

    遲西城把翻過來的頁面對着白晚,白晚一眼就看到上面凌亂的蘆葦已經不像以前那枚硬幣一樣,而是已經換了個排序,凌亂還是凌亂,只不過是其他的字眼了。

    “北——?北?”硬幣上面就只有一個字。

    “顧北。”遲西城把硬幣收了揣回兜裏。“老同學了。”

    “顧北?誰?”

    遲西城沒回答白晚的話,笑得囅然,“你去睡覺吧,明天還有事。”說完就自己回了外間,先一步關了燈。

    白晚看着外面關上的燈再轉過頭去看窗戶外的夜色,黑夜已經被月色化開,水光月色之間盡是樹影綽綽,搖曳着身子落在窗柩上。

    白日裏睡得多了,閉了半天眼睛也沒有睡着,索性就直接抱着被子坐起來。

    剛纔的事情她還是很在意,關於姐姐的新線索現在就在遲西城的手裏,他還是跟往常一樣什麼都不說。白晚現在有了更多的顧忌,她不想溜出去向黎易問明白,也不想直接問遲西城關於顧北悸的事情。

    白晚盯着落在地上的月影,她明白,只要遲西城不說,她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白晚熬了大半夜都沒睡,看着月影從窗戶外溜進來又鑽了出去,聽着夜從寂靜開始響亮起來。

    早上最好聽一切聲音。白晚住的樓層不算高,三樓,開的窗戶正對着田野,蟲鳴從晚上開始,破曉時便銷聲匿跡,人聲從破曉開始,日上半空便更加喧譁。

    遲西城今天睡得挺好,等外面傳來吵鬧聲他才慢悠悠的醒過來。先往屋裏看了一眼,房門關着,白晚還沒起。

    心裏犯了個嘀咕,白天睡了那麼多晚上還能睡也真是厲害。

    洗漱完去敲門,連着敲了幾聲也沒人應,上次的事遲西城心裏還有陰影,這次直接二話不說就開了門進去——屋裏沒人。

    白晚…

    心臟漏跳了一拍。

    遲西城正轉身要去尋人,白晚就在他身後擡着眸子疑惑的看着他。

    “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怎麼了?”

    白晚扯回被遲西城拉着的手,一臉不解:“怎麼了嗎?”

    “沒有。”遲西城嘆氣,“你起那麼早做什麼?”

    “我沒睡。”

    “好吧好吧,今天過了我們明天就回林城。”遲西城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回林城去,指不定在什麼犄角旮旯就把白晚弄丟了,到時候他跟誰要交代?

    “哦。”被遲西城莫名其妙問了一遭,白晚倒是很乖的跟着遲西城的身後,然後逮着時間就問顧北的事。

    這個名字實在是讓她太在意了,太還是無法忽視關於白夜的信息在她面前飄來飄去不抓着。

    就在白晚跟着遲西城轉了三兩圈,遲西城接了個電話之後,遲西城終於停了下來,看着自己身後這條尾巴,說道:“你要不在這多待兩天?”

    白晚等着遲西城說後面的話。“我有點事要處理,你跟林灣書一起回去,我叫孟子來車站接你們。”

    “好。”白晚點了頭:“那顧……”

    “我不能告訴你。”白晚的話還沒說完遲西城就在嘴邊豎了根手指,“不只是我的意思。”說完轉身就走了。

    白晚:……

    遲西城果然說到做到,到了晚上才見着他人,兩手空空的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露水。白晚看着遲西城走進來,瞧着他褲腿邊上的水跡,張口:“你去約會了?”

    遲西城正在喝水,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鼓着腮幫子好不容易把水嚥了下去,三兩步跨到白晚面前,順手就往她腦袋上一敲。

    “你這小腦袋瓜子你想什麼呢!”說完順手又在白晚頭上薅了一把。他最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管不住自己的爪子就一個勁的白晚頭上招呼。

    “你出去了呀。”白晚拍開遲西城的手,伸手把自己的頭髮理好,“你不是說你要出去嗎?是去見人了?”

    白晚的問題特別多,遲西城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下一個問題就跟着出來了。“誰呢?顧北悸?”遲西城不說話。

    “那林灣書?”遲西城搖頭。

    “總不會是你心上人吧!”

    遲西城無奈,笑着搖頭:“白晚,你一天天的都想些什麼呢?”

    “我姐姐啊。”

    遲西城:“……”他以前怎麼沒覺得白晚那麼……那麼那麼的……算了,他連個詞彙都找不出來形容。

    “你今天沒出去?”

    白晚搖頭,她今天一整天都待在房間裏,從白日待到黑夜,趴在窗子上聽窗外的田野上響起蟬叫蟲鳴,看河道上亮起一盞盞花燈。

    “我等你。”白晚低着手指玩指頭,“我不知道你是出去約會了……”遲西城看着白晚都快把自己的手指頭纏起來了,再次嘆了一口氣,眼前這丫頭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沒有去約會,我是去正經說事情。”

    白晚還在對指頭,遲西城早就發現了,白晚在有些情感方面比別人敏感,包括在雲南那件事情之後還要求去看望韓雪,包括趙念笑遇見事之後生出的同理心,包括黎易對她質問時的鄭重道歉。

    白晚在這些方面,太敏感了。別人的情緒能對她能產生特別大的影響。

    但是在另外的方面,她真的似乎很淡漠。自己在她腦袋上薅了那麼久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今天還問出個無頭無尾的問題。

    情感共鳴和情感缺失,兩種東西一併在她身上出現了。

    “今天是中元節你知道嗎?”

    白晚點頭。

    “那你怎麼不出去玩?”

    “萬鬼齊出,萬人同悲,有什麼好玩的。”白晚終於擡起頭來了,眸子透亮的看着遲西城,“他們在放花燈。”

    “你沒放過?”

    雁清靠着山水,這裏的人對河流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他們堅信人死之後就會順着家鄉的河前往忘川。

    據說忘川河邊長滿了鮮紅的花,都是人血染出來的顏色。在忘川河邊生長着千年不謝,就像他們放河燈那樣希望千年不滅,能爲那些死去的亡靈照亮來去的路。

    遲西城帶着白晚到了雁清這邊的水域,很多人都出來了,河面上已經亮起了很多盞花燈,遠遠近近、閃閃爍爍。

    白晚在這種人來人往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的不適應,平時只有她一個人還好,現在她正拿着一盞花燈看着那些人手足無措。

    “怎麼了?”遲西城一轉身就看見白晚還站在原處。

    “沒有。”白晚把手裏的花燈點燃,默默的把寫了願望的紙條塞進河燈裏,蹲在水邊放了下去,用手舀着水把它推遠。

    遲西城也放了一個,而後就看着認真舀着水的白晚,“許了什麼願望?”

    白晚擡頭,“不是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遲西城:“……”好像是有這個說法,不過他是向來不在意。“誰告訴你的?願望要說出來纔能有人幫你實現。”說得是一本正經、童叟無欺。

    “我許,姐姐安好,早日歸家。”

    正是遲遲白|日|晚,緩緩故人歸。

    夜風從河面吹來,把那些河燈全都吹向了河邊,挨着河沿像極了通向忘川河的燈,河裏全是些死去人的魂靈,他們人世不可回,卻也有個歸宿。

    “你呢?”白晚一直看着自己的河燈,看着它在水面上四處搖晃,看着它被風吹到河邊來。

    “我?”遲西城失笑:“我沒什麼願望。”

    “你騙我,你是不說。”白晚一句話就戳在遲西城的心房上。

    “哪有。”

    遲西城看着身旁的人笑。

    要許什麼久遠的願望,天上月和眼前人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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