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紙飛機 >第七十六章
    湯君赫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懵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媽,你說什麼?”

    “你啊,你讓楊煊聽電話吧。”湯小年有氣無力地說。

    她話語中的無力感順着電話線絲絲縷縷地鑽進湯君赫的耳朵裏,湯君赫指尖的顫抖在頃刻間爬滿了全身,他倏地開始渾身發抖,抖着把聽筒交給了楊煊。

    接過聽筒的那一刻,楊煊的臉上就結了一層凝重的霜,接電話的時間每過一秒,這層霜就要厚上一分,等到接完電話,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凝固得猶如冰封了,握着聽筒一動不動地發怔。

    湯君赫怕極了,他的牙齒打着顫,從喉嚨裏面擠出來的聲調也是顫的:“哥……”見楊煊還是怔着不動,他又抖着聲音叫了一聲。他伸手去握他哥哥的手,可是他們的手都是冰涼的,誰也給不了誰一絲溫度。

    楊煊這纔回神,他臉上那層厚重的冰層就在這一瞬間碎裂了,暴露出了一個十八歲少年在突遭變故時的脆弱和不知所措。他繼而闔上眼,將脆弱全部斂在薄薄的眼皮之下,然後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來,聲音啞得變了調:“回去吧。”

    回程的路途遠沒有來時順利,通往省城的航班由於省城暴雨而全部遭到取消,他們只能先坐飛機到達燕城,然後再坐火車中轉到潤城。

    機場上各種語言齊齊地朝他們耳朵裏涌上來,過往行人的腳步聲匆忙而凌亂。楊煊腳下的步子比來時邁得更快一些,手上緊緊地握着湯君赫的手腕。湯君赫幾乎跑着才能跟上他,他的手腕被楊煊攥得生疼,那幾根收緊的五指好像緊貼着他的骨頭,可是他一聲也不吭。儘管對楊成川一直心存恨意,但在這一刻他也只是感到驚慌和無措。

    十幾個小時後,飛機落地,他們在燕城坐上了火車。不知從哪個城市開始,雨就開始一直不停地下,越是靠近潤城,暴雨就越是瓢潑。

    湯君赫從來沒有見過楊煊這樣——他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渾身上下透着頹唐和疲憊,凸起的喉結偶爾因爲吞嚥而上下滑動,以往的驕傲與閒散此刻在他身上蕩然無存。

    湯君赫去接了熱水,他用手碰了碰楊煊的胳膊:“哥……”

    楊煊睜開眼,眼睛裏佈滿了紅血絲,湯君赫被嚇了一跳,他看到他哥哥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茫然,“哥,你喝點水。”湯君赫把水遞到他眼前,小聲說。

    “你喝吧。”楊煊啞聲道,他微微坐直了身體,伸手捏了捏眉心,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快到了。”湯君赫說着,伸手去握楊煊的手。以往楊煊的手指總是微涼而乾燥的,但此刻那五根手指都是冷硬的,從骨頭縫裏朝外冒着寒氣。

    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楊煊還是不敢相信楊成川突遭意外的事情,但湯小年在電話裏的語氣讓他不得不信。

    “你爸啊,就差一口氣等着你回來呢,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回來看看這個人渣吧。”

    “你說是不是報應啊,每年潤城都要防汛,怎麼偏偏今年的事情就讓他趕上了。”

    楊煊覺得這可能是楊成川使出的一招苦肉計,專門爲了騙他們回潤城而編造出來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在他見到楊成川的第一眼,他就要不顧晚輩身份,狠狠地朝他掄上一拳。

    前座的竊竊私語這時清晰地傳過來,讓他心裏僅存的一絲僥倖徹底破滅了。

    “聽說是在前線視察,剛接受完採訪,記者收了機器,突然山上就爆發了泥石流,有一塊山石砸到頭上,當場就不行了。”

    “才40歲,太可惜了,電視上看着一表人才的,”說話的人嘖了一聲,“這得對家庭造成多大打擊啊。”

    “聽說剛二婚不久,唉……”

    一聲欲言又止的嘆息終止了前面的兩人關於這件事的討論。

    湯君赫覺得握着自己手指的那隻手驟然縮緊,他的手指幾乎要被捏斷了,他轉過頭看楊煊,楊煊還是閉着眼睛,額角凸起一條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突突地跳動着。

    潤城被這場猝不及防的暴雨席捲,街道上的雨水翻滾着涌入下水道,排水落後的老城區內,馬路上的積水已經漫過小腿。連續幾天的暴雨讓這座小城的交通系統幾近癱瘓,街上僅有的零星幾輛車正趟着水艱難行駛。

    陳興冒着雨來了,他頭髮上滴着水,跟在後面給他們倆撐傘,自己淋在外面:“快點,快上車!”

    車載廣播上的所有當地頻道都在播放楊成川遇難事件的新聞:“17日晚八點,副市長楊成川在得知蒙縣突發泥石流災害後,於第一時間親臨一線組織搶險救援工作,而就在蒙縣居民安全撤離受災地區之後,年僅40歲的副市長楊成川突遭當地小範圍泥石流爆發,被山上滾落的一塊山石砸中頭部,當場陷入重度昏迷。目前,楊副市長正在醫院緊急搶救當中,記者將會持續跟蹤報道此事。據統計,這場泥石流已造成蒙縣13人死亡,25人重傷,目前受災地區全部居民已安全遷出。據防汛辦相關負責人介紹,本次降水覆蓋面廣,局部強度大,各區縣……”

    楊成川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生命會以這種方式終結。那天是自主招生複試的時間,湯君赫翹了考試,湯小年把所有的怒火和怨氣都集中在他身上,瘋了似的讓他把兒子還給他。

    “你那個寶貝兒子是同性戀!”楊成川一怒之下朝她喝道。

    湯小年愣了一下,隨即以高他幾度的聲調罵回去:“楊成川你瘋了吧,他是我兒子,他也是你兒子!”

    “你看看你養出了一個什麼好兒子!”楊成川說完走進書房,重重地摔上門,坐到木沙發上心煩意亂地抽菸,耳朵裏除了瓢潑大雨打在窗戶上的噼啪聲,就是湯小年在外面聒噪的罵聲。

    楊成川幾經剋制纔沒把事情的真相吐露出來,事實上在楊煊帶着湯君赫離開的那天,他就大致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楊煊和湯君赫離開坐實了他們“同性戀”的事實,這件事情太荒唐了,楊成川難以置信的同時怒火中燒,比收到那條短信時還要憤怒百倍。本想將這件事情告訴湯小年,但湯小年當晚幾近崩潰的神情讓他難以開口,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勸慰她,說楊煊只是要帶着君赫出去玩幾天,不會出事,讓她別太沖動。

    楊成川到底是一家之主,他不能跟湯小年一起變成崩潰的瘋子,一家裏總得有一個冷靜清醒的人。他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見識過的場面也不少,處理事情的情商還是有的。勸完湯小年,他強自冷靜下來,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打算先將這件事瞞過湯小年,把兄弟倆勸回來,從頭到腳地狠抽一頓,再把楊煊親自押到國外。至於湯君赫,這次他非要找個心理醫生過來,裏裏外外地給他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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