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歲除夜,河朔節度使府中張燈結綵,庭中燎火高燃,正堂中每個人的臉都被映得通紅。

    府中的老人都道自從蕭老將軍仙逝後,這院子裏從未這麼熱鬧過,其實即便蕭老將軍在時也經常在外征戰,好幾個歲除都無法回來與女兒團聚。

    因是家宴,隨隨叫人搬了幾張大方案到堂中,闔府上下圍着大案團團而坐,比之一人一張食案又熱鬧了許多。

    隨隨着了一身比火還紅的衣裙,梳着雲髻,簪上白玉梳金鳳釵,額間貼着金花鈿,淡掃娥眉,未施脂粉,雙頰被酒意染上淡淡酡紅,她平日總是一身玄色勁裝,難得這樣盛裝打扮起來,更叫人挪不開眼。

    桓暄與她肩挨着肩連榻而坐,時不時轉頭看她一眼。

    田月容嘻嘻笑着向春條道:“春條姊姊你看,小鹿郎看你家娘子看得眼都直了。”

    春條一笑露出對梨窩;“娘子打扮起來天仙一樣,我也看不夠呢……”

    比之平日的英姿颯爽,她近來眼角眉梢多了些許柔和媚,更添風情,春條解釋不清楚,只覺她家娘子比那雪地裏盛放的紅梅還豔。

    隨隨留意到他們交頭接耳,說一句覷她一眼,知道他們一定又在編排自己和桓暄,放下酒杯道:“田月容,什麼事這麼高興,說得眉飛色舞的?”

    田月容清了清嗓子道:“屬下方纔在說,可惜如此除夕佳夜,有美酒佳餚沒有歌舞絲竹,少了點味道。”

    衆人知道她在打趣蕭將軍爲小鹿郎遣散舞伎伶人的事,都暗暗憋着笑。

    隨隨點點頭,涼涼道:“有道理,既如此,就請田統領跳支舞吧。”

    田月容也不推辭,起身道:“屬下舞跳得不好,就不礙諸位的眼了,倒是跟着青霜紫電學了段劍舞,剛好請諸位品鑑品鑑。”

    隨隨笑道:“請吧。”

    田月容往腰間一摸:“啊呀,不巧,今日來赴宴忘了佩劍。”

    她轉過頭,向鄰案的一人道:“關郎君,借你的寶劍一用可好?”

    關六郎身邊的侍衛們紛紛起鬨,關六郎鬧了個大紅臉,摸了摸後腦勺,支支吾吾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爲人老實,若是沒這個意思,絕不是這羞臊的樣子。

    隨隨湊過頭去與桓煊咬耳朵:“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看對眼的?”

    桓煊也覺詫異,關六日常跟隨他左右,他竟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

    隨隨看着田月容,明知故問:“這麼多人都有劍,怎麼偏要向關統領借?”

    田月容大大方方道:“我看關郎君的劍好,就想同他借。”

    她轉向關六郎:“不知關郎君願不願借?”

    關六郎身旁的宋九在他胳膊上推了一下,向田月容道:“田統領不知道,我們關統領也是舞劍的好手,不如兩人共舞一曲如何?”

    田月容道:“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這下所有人都開始起鬨。

    關六差點沒拔劍砍了宋九,忙着辯解:“別聽這廝胡說,田統領說笑,在下……在下不會舞……”

    田月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抱着胳膊不說話。

    關六郎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求救似地看着主人:“郎君……”

    哪知道他家郎君胳膊肘往外拐,壓根不幫他:“既然田統領盛情相邀,你就舞一曲吧。”

    關六郎只得道“遵命”,紅着臉向衆人抱拳:“獻醜了。”

    宋九郎已經解下自己的佩劍給他:“你的劍給田姑娘,我這把借你。”

    關六郎在他後背上重重一拍:“你小子等着……”

    宋九郎道:“等着什麼?

    等着喝你們喜酒還是抱你們的娃?”

    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關六郎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利索,再說下去是自取其辱,默不作聲地接過劍,將自己的劍遞給田月容。

    田月容笑着接過:“多謝關郎君。”

    關六郎人踏實,生得也英俊,在長安不是沒有小娘子看上他,可他是根不解風情的木頭,人家迂迴宛轉一些,他甚至都察覺不到,也只有田月容這樣直截了當的才能一物降一物。

    隨隨叫人取了羯鼓來:“難得高興,我來給你們伴奏。”

    田月容和關六郎持劍走到庭中燎火前,持劍向堂中衆人一揖,又轉身相對而立,對面一揖,宋九笑道:“看他們像不像在拜堂?”

    衆人笑得前仰後合。

    羯鼓聲起,笑聲漸漸稀落下來,兩人踩着鼓點舞起長劍,鼓點越來越密,關六郎臉上的羞意逐漸褪去,眼神和劍風都凌厲起來。

    他們都是戰陣中腥風血雨裏來去的人,舞劍的姿勢未必有伶人那般曼妙優美,但一招一勢乾淨利落,帶着風雷之勢,一時只見劍光如電耀人眼目,奪人心魄,兩人的攻勢越來越凌厲,配合卻越來越默契,彷彿演練過無數次一般。

    衆人不覺凝神屏息,連宋九郎都不知不覺斂起了笑意。

    只聽羯鼓“砰”一聲震響,雙劍相擊,迸出火星數點,兩人同時還劍入鞘。

    堂中鴉雀無聲,隨隨放下鼓槌,第一個喝彩:“好!”

    衆人這纔回過神來,頓時滿堂喝彩之聲。

    桓煊在案下悄悄握住隨隨的手,在她耳畔道:“他們舞得好不好看?”

    隨隨剛想如實稱讚,冷不丁瞥見他神色,舌頭拐了個彎:“還行吧……”

    桓煊涼颼颼、酸溜溜地道:“口是心非,你方纔看得眼睛都直了。”

    隨隨湊到他耳邊道:“沒你那天私下裏舞給我看的好。”

    桓煊耳朵根微微發燙:“你又沒仔細看。”

    蕭將軍甜言蜜語張口就來;“誰叫你長得太好看,光顧着看你,誰還看得見劍。”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下回你把衣裳穿整齊些再舞,我一定仔細看……”

    桓煊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侍從捧了椒柏酒來,按照年齡從幼至長依次給衆人斟上。

    年紀最小的是春條,年紀最大的是高嬤嬤,輪到隨隨時,桓煊順手接過酒壺,拿起隨隨面前的酒杯替她斟滿。

    桓明珪“嘖”了一聲,把酒杯湊上來:“子衡,有勞。”

    桓暄睨了他一眼:“自己斟,又不是沒長手。”

    隨隨笑着從她手中接過酒壺,替桓明珪斟滿,向桓煊道:“六堂兄遠道而來,怎麼可以失禮。”

    桓明珪起身道:“不敢當……”

    他隨即意識到蕭泠的稱呼,驚道:“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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