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嵐:“……”
倪嵐負手,擡頭看着天上的河:“修先生這回似乎有點兒敷衍了。”
何止是有點兒敷衍,製造幻境時連上下都懶得區分了好麼…
“就這樣吧……”姜餘懶得計較,隨意找了朵雲坐下,“師父要我去第五重,又讓修先生造出幻境來見我,到底有什麼事要這麼神祕?”
倪嵐在她對面坐下,擡手摸着鬍子:
“現今天承交接,與我天都有些誤會,權宜之計,護你周全罷了。”
“護我周全?所以這與我…有關?”姜餘有些意外,這也太奇怪了吧,她只是天都裏不值得一提的普通人,難道和不久前守天承郡有關?
莫不是自己殺了高洹,有人要來找她算賬了?
“多少有些關係,不過不打緊。”倪嵐話鋒一轉,“我們師徒很久都沒有促膝長談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姜餘見師父不說,便也不強求,於是強壓着滿腹的疑慮點頭:
“好啊,師父想聊什麼?”
“聊什麼…”倪嵐擡頭看看天上流動的河,“年關將至,新年也是餘兒的生辰,餘兒想要什麼,師父便送你什麼。”
“我想要…”姜餘想了想,“要兩斤燒肘子,一斤醬牛肉,一罈玉逢春,再來一盤滷花生下酒。”
“燒肘子…”倪嵐的臉色變了變,扶額:“胭脂水粉,珠釵首飾,餘兒,你是個姑娘…”
姜餘咬着指尖,一臉的困惑:
“師父,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回想過去,倪嵐對姜餘的教導可謂是極其嚴苛,習文練武從不分寒暑,從八歲到十七歲,倪嵐給她立的規矩也不下百條。
威脅也有,不夠努力就讓她離開。
姜餘不想,所以很努力。
“也是…”倪嵐無法否認,起碼過去近十年裏,他從不讓姜餘穿女裝。
姜餘笑了笑:“師父你說過,不許壞規矩,不許不努力,不然就把我送回家中,還說我那位父親一定會收留,但也一定會將我養在深閨中,最後嫁給一個從沒見過面的人…”
姜餘說到這兒,笑容凝固在臉上,好像想到了什麼,姜餘口中叨唸:“高洹死了,天承郡被姜侯爺收回,姜侯爺…師父?”
倪嵐笑了,眼裏難掩無奈:
“我的徒兒聰穎,這麼快就猜到了,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姜餘看着師父,是了,她猜對了。
倪嵐起身,負手踱步,許久才道:
“南營副將許亮言曾是我的心腹,你跟着他南下,去江南,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住下,師父在那兒有些積蓄,到那兒以後亮言會給你,以後的人生你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也是。”
“形勢已經嚴峻到這個地步了麼?”若師父對她說出這樣的話,怕是很多事已不在他的掌控,姜餘問,“師父你說,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凡人違逆不得?”
“那爲何還要我走?是我做得不夠好麼?還是因爲高洹,那是我…”
“餘兒夠好,一直都很好。我啊,過去的九年裏對你太狠心了。”倪嵐走到她身邊,輕輕按了按她的頭,似乎眼裏還有些不捨,“但不這麼對你,你又怎麼能足夠強大,生在這個時代,女孩兒想要選擇自己的人生,就必須足夠強大。”
…
姜餘不走,倪嵐也沒有再逼她,但也不許她離開第五重,幻境消失,姜餘睜開眼,桌上的殘燭不知什麼時候已燃盡了。
被黑暗包裹着,一時也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但姜餘知道,幻境中沒有時間的概念,師父走後又許她多待一陣,所以過去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牢房門被打開,獄卒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拎着食盒走進來,點燃一根蠟燭,順便打開了食盒的蓋子。
頓時香氣撲鼻。
“豬肚面!”姜餘嚥了咽口水,自己醒來以後腹中飢餓難忍,趕快過來端起碗筷吃了好幾口。
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師父也蠻細心的嘛!知道她喜歡喫宋大娘煮的面,還特意吩咐人送來。
“沒人和你搶,喫慢些。”獄卒開口說話,昏暗的火光裏看不清容貌,但聽聲音也知他是誰。
“宋平安?”
“是我。”宋平安笑着,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他從衣袖裏摸出一張地圖,對姜餘說道,“今夜我們就走,如今天都被封鎖,我們可以從崖壁那邊先去天承郡,混出城以後再南下,一直到…”
“我可沒說過要和你走。”姜餘將麪碗放在地圖上,“面我喫完了,替我謝謝宋大娘。”
“姜餘。”宋平安皺眉,“我沒與你開玩笑,是你師父要我帶你走…”
“這一去,可能很難再回來了。”
宋平安點了點頭。
“你爹孃怎麼辦?你師父怎麼辦?你真忍心拋下他們不管?!”
“但那些人來找你,你又殺了人,那是高家的人啊!”
那些人來得氣勢洶洶,點名要帶走姜餘,倪嵐下令閉門不出,雙方一開始還能耗着,但終不是長久之計。
宋平安滿臉擔憂。
原來他還不知道。
“宋平安。”
“嗯。”
“我在天承郡府衙沒有撒謊。”姜餘將衣角攥在手心,“姜侯爺有個女兒,行四,出生後就被送到帝都…”
宋平安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確又沒說出口。
即使他沒有那麼聰明,但他也明白了。
昏暗的火光中,姜餘抹去眼角的淚花,不留任何痕跡。
“那兒是我的家,必要時,我就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