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安說了句“好”。
本來以爲自己在第五重的牢房裏待了一日,沒想到在幻境裏,姜餘足足待了七天。
這七天,城中發生不少的事。
比如天都城門還是被迫打開了,守城的胡柳被俘,目前還不知如何。
比如城中駐守了冀州的軍隊,領兵的將領已與倪嵐見過面,並點名要他交出姜餘。
總得來說,天都處於劣勢,但好在銀幣團核心所處的第四重尚未失守,於是雙方對峙,僅有一重門之隔。
“都這樣了,如果我們還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逃走,良心會不安吧?”姜餘問他。
宋平安沒說話,卻看到姜餘伸過來的手。
擡眼,姜餘正看着他:
“先挺過這一關吧!起碼要救出胡叔,還要讓那羣討厭的傢伙滾出天都。”
…
正午,天氣陰沉,一個營的將士整齊列隊,全副武裝站在天都第四重門前。
爲首的,是一個穿着銀灰色鎧甲的男人。
厚重的鐵門往日裏總虛掩着,如今卻敞開了。
門的另一邊,站着倪嵐和一個穿青黑長衫的老道。
“倪大人可想好了?”男人首先打破沉默,問了一句。
倪嵐笑道:“待罪之身,怎堪三公子這一聲‘大人’?倪嵐如今只是大穆朝的階下囚,三公子有事,應和城中楊管營商議。”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又無奈退回,他們之間不過一丈的距離,但這中間確有一道無形的“牆”。
也難怪倪嵐敢這般坦蕩地站在他面前。
男人看向老道,定是他在此設下結界,倪嵐身邊竟有這樣的高人。
他想了想,硬拼最壞就是魚死網破,如今還不至於。
“大人叫我三公子太過生分了,在下姜月輝,大人長我幾歲,叫我一聲‘月輝’也不爲過。”
他道,
“此次來不爲別的,一開始便與大人交待了,月輝奉父親之命找回妹妹,若無十足證據,也不敢輕易叨擾天都各位,做到今天這般,也只是爲了帶妹妹回去,以解父親思念之苦,達成目的,絕不再開殺戮,還望大人理解。”
“你走吧,這兒是監牢,沒有你妹妹。”
倪嵐拂袖而去,卻聽到身後姜月輝喊道:“姜家骨肉相聚的願望若得不到大人成全,恐怕天都會有更多人骨肉分離,眼前這結界月輝一時也許破不了,但大人如不介意,月輝可以這四重門爲界限,讓天都流血漂杵!”
倪嵐依舊一臉漠然,他的腳步並沒有爲他的話而停留,似乎他的威脅並不起作用。
地牢深處亮起一團微光,由遠及近,越來越亮。
“師父。”
倪嵐停止腳步,循聲望去,臉上帶着少有的訝異:
“餘兒?”
她爲什麼上來,又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若是決定離開,大可以走他安排的暗道…
倪嵐看向宋平安,自己明明讓他軟硬都要帶走姜餘,看他那躲閃的眼神就知道,他還是選擇聽姜餘的。
姜餘摘下風帽,看了看師父又看了一眼門外,修先生布下的結界正散發着淡藍色的微光。
“餘兒長大了,不能永遠躲在師父身後,有些事,也該讓餘兒替師父分擔。”
一門之隔而已,但姜月輝卻進不去。
明明眼前什麼都沒有,靠近後卻感受到強烈的斥力,那是一般人無法抗衡的。
若是強行進入,會如何?
姜月輝從副將的箭筒裏抽出一支羽箭。
搭箭,彎弓,姜月輝瞄準老道射了出去,而那羽箭在接觸到結界的瞬間就被一股力量捲了進去,斷成數截落在地上。
這,就是“術法”的力量麼…
“去問問乾先生,結界的破解之法。”姜月輝低聲對身旁的副將說道。
看來今天又沒有結果,父親說倪嵐已掌控天都數年,城中人無不對他拜服。
但在姜月輝看來,倪嵐終日躲在四重門的後面,對門外的生死也這般漠然。
怕是謠言誇大了,父親輕信了。
正要收兵回營,就見門內有人走出來,少年扮相,披着一身及腳踝的大氅。
“修先生,勞煩了。”姜餘走到老道身旁,老道頷首,大袖一揮,示意姜餘可以過去了。
應是結界被撤下,門外的將士們蠢蠢欲動,卻被姜月輝制止:
“目的達到了,各位可以收刀了。”
姜餘欲走,卻被宋平安拽住。
“姜餘…”
姜餘回頭,宋平安猶豫着鬆開了手。
“要不然,我陪你一起…”
姜餘笑了笑,擡手按着宋平安的肩,又看了一眼師父,師父點頭,她才道:
“會回來的,不用擔心我。”
她脫下大氅,讓宋平安好好收着,獨自走了過去,走到那個穿着銀灰色鎧甲的男人面前停下來,回望身後淡藍色的微光,露出輕輕淺淺的笑容。
她笑着,眼睛彎彎像月牙兒。
“師父說三公子爲人正派,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姜月輝也笑了,這丫頭出落得漂亮,膚白勝雪,五官也精緻好看,論容貌,應是兄弟姐妹中最出挑的,但卻與他兄妹幾人並不相像。
本來自己還有些猶豫,但見她笑了,那眉眼間,倒有幾分他們姜家人的模樣。
“姜餘?”
“是我。”
姜月輝向前一步,許是靠的近不習慣,姜餘下意識後退了小半步,姜月輝笑得更燦爛,低下頭對這個矮自己許多的妹妹低聲說:
“想騙我以身試險麼,我知道結界還在…我的目的是你,你來了,就夠了。還有,三公子是外人叫的,小妹應叫我一聲‘三哥’…”
“三哥?”
“是。”
姜餘收斂了笑容,眼裏盡是冷淡:“許是姜侯爺忘了告訴你,姜餘是私生女,與正房嫡出有云泥之別,這一句‘三哥’還是免了吧,您說呢,三公子?”
姜月輝眼中的情緒變幻莫測。
怎麼會不知道呢?姜餘出生那日,也是母親生下月嬋的日子,全家人沉浸在五妹出生的喜悅中,而另一個小人兒,卻被管家抱出府,悄悄交到一個從帝都來的宦官手裏。
那夜是年關,府內外都在放煙花,他尋着煙花到處亂跑,無意間撞見了這一幕。
宦官走後管家就投河自盡了,當夜又傳來姜餘母親死去的訊息。
那年年夜飯他幾乎沒喫,以後的很多年裏,他都覺得年夜飯食之無味。
姜月輝回過神:“三公子就三公子,小妹願意叫我什麼都行,我來帶你回西伏城,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