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馬車前靜靜等候,只一人負手站立,看上去文質彬彬,竟沒有一點武將身上的迫人氣勢。
宋平安低頭看着懷裏熟睡的姜餘,呼吸沉重且均勻,細密的睫毛微微顫動…
好傢伙,半路發酒瘋差點失控,這會兒鬧夠了,睡得比豬都香。
本來相等她清醒了再送她走,但一路都沒醒的跡象,猶豫着要不要把她交給姜月輝…
畢竟這個男人對她來說,只是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正猶豫,就見姜月輝轉頭,正好看到他。
姜月輝的眼中帶着些許訝異,宋平安被他盯得不自在,便快步走過去,在姜月輝的幫助下將姜餘送入馬車裏。
“臨別贈酒,怎知她不勝酒力。”
宋平安解釋道。
“無妨。”姜月輝神色稍緩,“謝謝你送她過來,一點心意請收下。”
他說着,從荷包裏拿出些金銖要給宋平安。
這場面像極了他要把姜餘賣掉。
“算了。”宋平安沒有去接,轉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姜餘,“朋友一場,送送她也是應該的…姜餘說你是兄長,那就煩請你對她多照顧一些。”
“這是自然。”姜月輝見他不收錢,便也不強求,雙手抱拳對宋平安說道,“既是兄長,對妹妹的愛護也是天經地義的,時候不早了,西伏城路途不算近,就此別過。”
“再會。”宋平安又往馬車裏看了一眼,在心底悄悄對她說。
…
馬車顛簸,姜餘坐了起來。
“怎麼?裝不下去了?”坐在一旁的姜月輝似笑非笑問道。
聰明人之間不用裝,姜月輝一眼就看出了破綻,只有宋平安那樣的關心則亂,纔不知她這熟睡是裝的。
“不然怎麼辦,依依不捨地和他告別麼?”
要告別麼?她不願,她最不願告別。
姜餘揉揉脖頸,雖然睡是裝的,但這酒是真的上頭,一杯下肚,這會兒還暈暈乎乎。
“醒酒丹,服下半個時辰就舒服了。”姜月輝遞來一個白色瓷瓶,見姜餘沒有接過去的打算便說,“怎麼?怕我毒死你?”
姜餘冷哼,自小她就跟着李長盧學配藥,有沒有毒她聞一下都知道,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她一把奪過瓷瓶,掀開蓋子輕嗅,隨後倒了兩顆吞進肚裏。
喫完了,姜餘還不忘誇讚:“西海佛手參,苗疆紫茱萸,不愧是侯府,用藥都這麼大氣。”
說罷,她連瓶帶藥全都收入自己囊中。
姜月輝並沒打算要回,而是拍了拍手:“沒想到小妹還精通醫藥,這兩味藥冀州少有,竟也沒難倒小妹。”
“碰巧知道而已。”姜餘回了他一句,隨後心不在焉地看着馬車窗外。
“此去西伏城尚有些距離,午後我們到了天承郡先停下修整兩天,我有些公事要辦,到了以後我會差人陪着你置辦些你需要的東西。”
姜餘依舊漫不經心,只是點點頭。
一時沒了話說,姜餘無所謂,倒是姜月輝有些無所適從。
姜餘回過神,轉頭望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比如父親,比如兄長們,又或是弟弟妹妹?”
不知道爲什麼,姜月輝看着她的時候眼裏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父親,兄長,弟弟妹妹…
這些詞遙遠又陌生,即使是小時候,她也未曾多想過,她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也清楚他們和自己無關。
姜餘遲疑:“我該問些什麼呢?”
“都是你的親人,自然什麼都可以。”姜月輝急匆匆應到,似乎見她不那麼牴觸,還暗自鬆了口氣。
親人?
姜餘首先想到了姑母。
如果她還在世,那她纔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如果那時候和她好好告別該多好…
“小妹?”見姜餘又在走神,姜月輝便喊了她一聲,“是身體還不舒服麼?”
“也沒有…”姜餘勉強擠出笑容,“只是在想你的問題,我對侯府一無所知,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也是…
姜月輝覺得自己太粗心,於是耐心對她說道:
“在我之上還有兩位哥哥,月年是大哥,月澹是二哥,在你之下是妹妹月嬋,其實你們姐妹是同一天出生的,你比她早半個時辰…”
說到這兒,十七年前年夜的那一幕又浮現在姜月輝的眼前。
這讓他有些恍惚。
姜月輝揉揉眉心,輕聲說了句“抱歉…”
許是太明顯了,就連心不在焉的姜餘都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但姜餘不在意,歪過頭看着他,很認真地說道:
“她是正經嫡出而我是私生女,我都不在意,你也不用避諱,十七年來我過得很好,從未因爲這個身份受過一天委屈。”
怎麼可能沒受過委屈?出生那天就與父母骨肉分離,十七年從未感受過家的溫暖,在外有沒有挨餓受凍?有沒有被人欺凌?
這些話姜月輝沒法說出口,最後只化作一聲輕嘆:
“從現在起,小妹回家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午後馬車到達天承郡,和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城裏一掃之前的肅殺之氣,如今熱鬧且繁華。
“哇!”
以前總聽宋平安說起這裏的新鮮事,但自己被師父管束的緊從沒來過,如今也算見識了它繁華的一面。
姜月輝見她驚喜的模樣,不禁露出溫和的笑容:
“原來小妹喜歡熱鬧,西伏城比這兒還熱鬧百倍,等我們回去了,三哥帶你到處走走。”
聽到“西伏城”三字,姜餘收斂了笑容,而姜月輝也覺察到這一點,立馬岔開話題:“今夜在驛館住下,我先去辦些事,我讓阿文陪你到處轉轉。”
姜月輝囑咐了一些瑣碎的事情後就驅車離開,只留下一名家丁跟着姜餘,姜餘信步閒逛,憑着記憶走到春風樓,這裏是天承郡最大的酒樓,南來北往的客商均彙集於此,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觸景生情”這個詞是對的,姜餘站在春風樓外,竟多少回憶起不久前在這裏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