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霍特/普四世來了。”

    蘇庇路里烏瑪的聲音在付臻紅的身側響起,他的語氣聽起來到是平淡,似乎對於這一結果並不意外。

    付臻紅的眼中也沒有什麼情緒變化,他將夾在兩指之間的這一枚格子棋放在棋盤上之後,突然問了蘇庇路里烏瑪一句:“赫梯那邊有塞尼特棋嗎?”

    蘇庇路里烏瑪頓了一下。

    原因無他,這是納芙蒂蒂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他原本可以像以往那般保持沉默,但是蘇庇路里烏瑪沒有,他的嘴脣微微翕動了一下,回了一個字:“有。”

    說完之後,似乎是覺得這樣一個單字的回答太過簡潔,並不想讓納芙蒂蒂這難得主動搭話的一次交談就這麼簡單結束的蘇庇路里烏瑪又補了一句:“塞尼特棋在赫梯貴族之間較爲流行。”

    蘇庇路里烏瑪不怎麼玩塞尼特棋,他對這種棋盤遊戲並不感興趣,但出於各方面的政治考量,他偶爾會跟着喬特雅諾一起,看他和某一位貴族一邊下塞尼特棋一邊互相試探。

    蘇庇路里烏瑪知道在埃及,塞尼特棋比起作爲一種娛樂的消遣,更偏向於是民衆寄託思念的一種方式。

    這塞尼特棋是根據死者通往陰間的路而來設計的遊戲,下棋者往往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無聲的訴說着對逝去者的想念,因爲他們虔誠的相信着塞尼特棋的格路能夠連通冥界與現實,跨越生與死的距離。

    納芙蒂蒂是在藉此思念誰?

    賽西圖爾斯嗎......

    宴會上傳信侍從的來報裏,危在旦夕的賽西圖爾斯的存活率極低,如今又過去了一段時間,染上病疫的賽西圖爾斯極有可能已經死去。

    蘇庇路里烏瑪的目光不禁落到了納芙蒂蒂的臉上,從他這個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對方那金面具之下露出的眼睛上濃密而又纖長的睫毛。

    這黑色的如同蝶羽一般的眼睫並不是非常的捲翹,而是很自然的垂在眼睫,順着眼眸的形狀生長着。

    燈光與照射進來的月光交融在一起,漫灑在納芙蒂蒂的身上,蘇庇路里烏瑪看到這些光暈從納芙蒂蒂的眼睫上垂落,灰色的陰影便將他的瞳孔籠罩了一大半。

    這些朦朧的光影讓他藍色的眸子呈現出一種暗色的墨藍,似有無數不可被窺視的思緒從中流轉而出。

    在見到納芙蒂蒂之前,蘇庇路里烏瑪從不認爲美色可以蠱惑人心,他一直認爲那隻不過是意志不堅定者給自己找得一個還算體面的藉口。

    直到看到納芙蒂蒂之後,他才明白人對於美的追求,確實會失去理智。只要事情牽扯到納芙蒂蒂,似乎在怎樣不合邏輯的瘋狂都是符合常理的。

    納芙蒂蒂,似乎能輕易激起人心中最隱祕的那一面情緒。

    蘇庇路里烏瑪收斂住心神,說道:“還去阿拜多斯嗎?”

    “沒有誰能阻止我。”付臻紅很明確的給了蘇庇路里烏瑪答案:“即便是阿蒙霍特/普四世也一樣。”

    “如果我說賽西圖爾斯已經死亡了呢。”

    這一句話不是蘇庇路里烏瑪說得,而是來源於一道同樣低沉磁性卻與蘇庇路里烏瑪截然不同的聲線。

    付臻紅和蘇庇路里烏瑪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船蓬外走進來了一個頭戴皇冠的男人。

    “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赫梯國的兩位閣下。”阿蒙霍特/普四世看向蘇庇路里烏瑪,雖然他的臉上含着笑意,但是眼中卻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位閣下現在應該是在回赫梯的途中,而不是在這條前往阿拜多斯的水路上。”

    蘇庇路里烏瑪自然聽出了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弦外之音,對於今夜發生的事,他們都心知肚明。

    只不過都沒有直接挑明罷了。

    對上阿蒙霍特/普四世凌厲的目光,蘇庇路里烏瑪不冷不熱的說道:“計劃難免會出現偏差。”

    “那你這偏差未免太大了點。”阿蒙霍特/普四世的語氣裏透出一絲譏諷:“赫梯和阿拜多斯在兩個全然相反的方向。”

    話落之後,他看了一眼一直沒說話似乎正在思考他第一句話的付臻紅,剋制住心底的那一股怒火,走向了蘇庇路里烏瑪:“赫梯國的王子,是打算去阿拜多斯送命?”

    蘇庇路里烏瑪沒有回答,他珍惜自己的生命,自然不願被疫病纏身,送命這種說法也更是無稽之談。

    不過他並不打算多說什麼,也沒必要告訴他與喬特雅諾同納芙蒂蒂定下的協議。

    阿蒙霍特/普四世冷笑一聲:“不回答是因爲默認?還是說爲了我們埃及的這位神使大人,即便是冥界深淵你們兩位也願意跟隨他去?”他刻意加重了‘我們埃及’這四個字,像是在強調着納芙蒂蒂是屬於埃及的,生爲赫梯國的喬特雅諾和蘇庇路里烏瑪只不過是兩個不相干的外來者。

    既然是外來者,就應該識趣的保持着兩國之間該有的和平界限,而不是來插足埃及的事,來插足他和納芙蒂蒂之間。

    蘇庇路里烏瑪的眉頭皺了起來,阿蒙霍特/普四世這一副佔有慾十足的表情讓蘇庇路里烏瑪覺得非常不適,就彷彿納芙蒂蒂這個人是屬於他阿蒙霍特/普四世一般。

    而事實上,與納芙蒂蒂有名義上親近關係的人該是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兄長賽西圖爾斯,就算阿蒙霍特/普四世是法老,也沒有將納芙蒂蒂佔爲己有的權利:“法老閣下似乎......”

    蘇庇路里烏瑪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未出聲的付臻紅從座位上起身的舉動就讓他將接下來的話收了回去。

    付臻紅一步步走到阿蒙霍特/普四世的面前,他直視着這位年輕法老的雙眸,一字一句的問道:“你說賽西圖爾斯已經死了?”

    “是,他已經死了,屍體正在運往皇室陵墓的路上。”阿蒙霍特/普四世回道:“這是我來之前,阿拜多斯那邊的來報。”

    “不可能。”付臻紅喃喃道,一貫淡漠冷然的眼神也有了片刻的松怔,就像是在自我否認着一般。

    阿蒙霍特/普四世見狀,掐滅掉內心深處滋生出的妒意,他將雙手放在了付臻紅的肩膀上,凜冽幽深的眼神柔和了些許,“納芙蒂蒂,我沒必要騙你。”

    付臻紅一把揮開了阿蒙霍特/普四世的雙手,情緒有些激動的說道:“除非我親眼見到他的屍體,否則我是不會相信的。”他一邊說着一邊後退。

    阿蒙霍特/普四世緊閉着脣,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推開的手,眼神沉了幾分。

    一旁的蘇庇路里烏瑪見納芙蒂蒂這幅狀態,也有些驚訝,他從沒有見過納芙蒂蒂如此失態。無論是高貴清冷的那一面,還是妖冶邪氣的那一面,納芙蒂蒂在他眼裏都是足夠冷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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