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仇天再見陸顏時說的第一句話。
陸顏都怔愣了幾秒。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應該是拔槍相向的纔對。
他卻咧着嘴笑，跟她說新年快樂。
陸顏一時沒回過神，他杵着柺杖，卻一點不狼狽，還是那樣似人間清風。
陸顏有時也覺得奇怪，明明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的臉上卻總是浮着人畜無害的表情。
他笑着又說：“跟我說一句新年快樂吧，我想聽你說一句新年快樂。”
她沒說，她眉目清冷：“你怎麼還活着？”
一想到那晚慘烈的場景，陸顏不寒而慄。
那晚的仇天與現在，判若兩人。
“看來，我活着讓你有些失望。”仇天嘆了口氣，眼裏的笑都透着一種悲憫。
他就像是被這天下拋棄的人，孤獨，無人接納。
在這闔家歡樂的日子，他也沒有一個去處
陸顏明知道不該動惻隱之心，卻還是有那麼片刻產生了同情。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仇天，無人可以逍遙法外。”
“你現在已經退下來了，今天，你不是警方，也可以把我當成一位普通人，陪我跨年吧。”仇天說：“這是我此生，唯願，下一個春節，我怕是等不到了。”
最後那句話讓陸顏心底觸動。
仇天又說：“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想抓我，也不容易，我能站在這裏，你難道不想想爲什麼？”
“你確實很有本事。”
“蕭家選舉，沒有那麼容易，我手裏有一份名單，相信會對蕭家選舉很有幫助，你跟我說句新年快樂，我就把名單給你，蕭家就能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你以後也是一國…”
“你以爲我會信你？”陸顏知道仇天非常狡猾，打斷他的話。
仇天笑了笑，撥弄着手裏的佛珠，說：“你還是那麼聰明，怎麼也騙不了你。”
他手裏有名單，不過沒有打算給陸顏。
陸顏退出來了，若她有名單，就將重新被捲回權利之爭。
“今天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不宜見血，你走吧。”
陸顏放仇天走，還有一個原因，她想知道仇天的後臺到底是誰。
這時，煙花在空中綻放，絢爛無比。
他擡頭望着那束煙花，輕聲說：“我也算是與你共看了一場煙花了。”
他的聲音湮滅在煙花炮竹聲中，陸顏並沒有聽真切。
這次，她放了他，他杵着柺杖，慢慢地走遠。
看着他的背影，陸顏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在想，在這闔家歡樂的日子，他該去哪裏？
她想起仇英傑夫婦的死，想起仇天說父母是怎麼對他的。
也許，這一輩子，仇天也沒享受過闔家歡樂是什麼滋味。
就連監獄裏的罪犯，也有被寬恕的時候，逢年過節，也有義工去感化他們……
仇天杵着柺杖，他無處可去，在公園裏找了長椅坐下來，他望着前方，煙花偶爾在夜空綻放，周邊偶爾也有一家三口出來放炮竹，其樂融融。
父母提着孩子的手，孩子蹦蹦跳跳，一會兒又你追我趕。
又或者父親與孩子做遊戲，父親耍賴，趁機脫了兒子的褲子，兒子提起褲子進去追，母親也跟着追，直到歡樂聲漸漸遠去，仇天才收回目光。
不是財富與自由，而是家庭美滿，妻子溫柔，孩子健康。
不知坐了多久，仇天聞到了一陣香味，是韭菜香。
當他回頭一看，是陸顏提着一盒餃子站在他身後。
她說：“嚐嚐，我爸包的餃子，還有幾塊烤羊肉，我二哥烤的。”
仇天很是詫異，旋即眼眶都紅了。
“謝謝。”
仇天也確實餓了，聞着香味，更是差點沒流口水。
仇天接過，忍不住吃了一口，這可是暗夜陸容淵包的餃子，暗夜二少陸景寶做的烤羊肉，能有這樣福氣的人，可真不多了。
陸顏問：“不怕我下毒？”
“能飽餐一頓，死了也無憾。”
仇天喫着餃子，嚐到了家的味道。
“這是我第一次在除夕夜喫餃子，還是長輩包的餃子。”
他離開紅巖村，獨立之後，喫過山珍海味，卻沒有喫過一頓真正有意義的年夜飯。
陸顏在他旁邊坐下來，說：“仇天，自首吧。”
自首纔是仇天唯一的出路。
仇天對這句話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一邊喫着羊肉，一邊說：“我自首也是死路一條，落入那羣人手裏，怕是連個全屍都沒有。”
陸顏心驚：“那羣人？”
仇天無所謂地笑笑：“陸家能明哲保身，那是潔身自好，而我，一身罪，還能活到今天，你說是爲什麼？”
不是仇天多厲害，而是他有保護傘。
“是誰？”陸顏問。
仇天搖頭：“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少一點，活得久一點。”
陸顏不再多問，仇天能來找她，想必心裏已經有所決定。
仇天喫完餃子和羊肉，他也不再貪心奢求什麼。
他說：“陸顏，今天是我這二十多年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個除夕。”
一份餃子幾塊羊肉，他就滿足了。
陸顏看着眼前的仇天：“還是祝你，新年快樂。”
他笑了：“我這雙手，從沒有殺過一個無罪之人，蕭湛是個例外。”
陸顏說道：“有罪之人，自有法律懲治，任何人都不得凌駕於法律之上。”
仇天這次沒再說什麼，對陸顏揮了揮手，就走了，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從這天之後，陸顏就沒再見過仇天。
在除夕夜裏，他們就已經見完過此生的最後一面了。
其實每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與許多人見完過最後一面了。
說着再見的人，不一定還能再見。
陸顏再次聽到仇天的消息時，那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陸顏震驚，卻又一切彷彿都是意料之中。
仇天爲了體面，沒有自首，但他自殺了。
在他自殺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讓人在他死後，把屍體送到警局門口。
仇天自爆了自己的罪行，把自己所作所爲都親筆寫下，那是一本很厚的筆記本，就放在他的屍體上。
仇天選擇自殺的日子也很特殊，就在選舉大會的前一天。
仇天在死時，拉了幾位站蕭騰這邊的同僚下水，一時之間，蕭騰的處境也十分尷尬，被上面盯上，而選舉一事，自然也受影響。
蕭騰這才反應過來，他被仇天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