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方纔明明一副悵然懵懂的模樣，說着說着卻是言語順暢，神色也平靜了下來。九姑退後一些，那些久遠的記憶彷彿在這一小步中，再次掩埋了起來。
“爲何沒見過父母？”九姑問道。
雖說出了那事兒之後，鳶墨對人族尤其不喜，可也是自個兒私下裏的情緒。對於生命，鳶墨還是極其尊重的。
難道這少女的父母另有遭遇？
九姑想着，凌月卻搖着頭：“好像一直不曾見過。”她自己倒也想扒拉些記憶出來，只是每每得到的都是滿目的紅光，鋪天蓋地。
“你可有埋怨他們？”
凌月啞然，九姑的話就似一把大錘，狠狠的砸在心間。
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她窩在軟綿的被中，瞪着眼睛乾巴巴的盯着牀頂。白日裏絡煙沒事兒就來纏着她，帶着她四處混跡，每當夜色籠罩，空蕩蕩的房間中，卻只聽見她淺綿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家與親人，漸漸被她理解記憶，尤其是看着那些孩童小狐，都能在父母身前撒嬌耍賴，凌月也是羨慕，甚至是嫉妒的。
可偏偏沒有一絲一毫關於自己“爹孃”的印象。久而久之，另外一個身影反而愈發的清晰起來。
那素白的衣裳，水墨般的顏色無時無刻不在暖着心口的位置。那個二十年的誓言，似乎已成了凌月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埋怨倒是有過的。”少女突然笑了，少有的嬌俏模樣。
凌月伸手繞了繞腰際的髮尾，語氣輕快地說着：“只是埋怨也無用，若以後真的有機緣，一定可以找到的，現在空想也於事無補，倒是惹得自己不開心了，還不如省點力氣好好修煉呢。”
他是“仙者”，是與“妖”截然不同的“仙者”。
原來這世間不僅是界與界的鴻溝，連着族與類也是這般涇渭分明。聽着絡煙口中那許多狐與人，或者狐與仙魔的故事，往往都是那樣困難重重，難修正果。
那些故事絡煙說的模糊，故事中的人物，那些紛亂的感情更是表達不清，絡煙只會露出嚮往的表情，凌月也是聽的似是而非。
可每每想起那人“仙”的身份，不免也是很失落的，仙與妖都難以相處，更何況自己這尷尬的“半妖”之身。
好在這情況沒有維持多久，一開始修煉的時候她便是知道了，妖類只要修煉得道，也是能成“仙”的。
既能成“仙”，自然是要勤加苦練的。待到雙十年時，她亦可再無顧忌地跟在那人身邊，繁華歲月，靜好安寧。
只是現在的情況，別說修“仙”了，就是普通的修煉也是舉步維艱。想來也是，狐族如此靈性族類，想要修成“仙”類也需花費千百年，她這般短短雙十年載，實在太過牽強。
縱使如此，她也從未想過放棄與他的重逢。若是一生都不能成仙，哪怕再多艱難，她也願呆在他的身側。
鬱郁神色中夾雜着堅定，凌月自我打氣時忽聽九姑道：“你可以試試人族的修行之法。”
雙眼一亮，看着九姑似是目光一軟，緩緩道：“人族的靈力與妖族的妖力本是互克，然而卻在半妖身上融爲一體。你妖氣妖靈不足，但卻有着靈氣靈力。若你真想努力修煉的話，不妨將你體內的靈氣運用起來。”
“多謝九姑指教。”凌月只好答謝了一句，也收了聲音。
如今凌月的書房裏，那兩個空空的書架早就被鳶墨擺滿了書，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修行的書籍混在裏面。想着凌月心底自嘲死笑了，這怎麼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看來得花點心思咯……
凌月還在心念急轉間，九姑卻是下了什麼決定似的，說到：“人族修行之法，我倒是瞭解一套，你可願學？”
“真的？”凌月忙不迭地點點頭。
“自然。”九姑脣角輕輕一彎，只是那身形隱在濛濛霧氣之中，讓人看不清這驚豔絕倫，“今日你也回去吧，從明日起我便傳你心法，以後如何，全看你自己了。”說着九姑身形飄然而起，“此中之事，不可於他人告之，切記。”
凌月恭敬的告了退，看着最後一絲白霧沒入巖頂，這才走了出去。
陽光已變得柔淡了許多，偏西的日頭渡染了一片晚霞，凌月得了指教心情頗好，圓潤的黑瞳反射着豔紅的顏色。
素白的衣袖突然出現在眼底，後背好似有暖暖的溫度傳來，凌月忽然擡手扶着心口，那熟悉的思念中，彷彿有什麼奇異的東西，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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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了九姑的指教，凌月的修行漸入佳境，似乎比起狐族的修煉之法，人族的這套心法更適合她來修煉，連九姑都爲此詫異了許久。
絡煙似乎爲了那個“妖神”神魂顛倒，竟然許久沒來尋她玩耍了。
這般情況，倒是讓凌月大大鬆了一口氣。
畢竟那個小魔頭是青丘的地頭蛇，仗着絡長老這個大靠山，哪裏都敢惹出幾分禍來。
凌月不得不感謝那個莫名出現的“妖神”。山洞雖是僻靜，難保不會被絡煙找到。
平平靜靜相處了好幾月，凌月也越發喜歡上了這個“妖靈”前輩。
九姑的眼神時常會帶出別樣的溫婉，與鳶墨的諄諄教誨不同，從她身上凌月能得到一絲從未有過的柔和。
更多的時候，九姑還是喜靜的。
凌月時常覺得她好像在懷念着什麼，又好像在惋惜着什麼，只是她從不與人提起罷了。對此，凌月只想着，這又是一番故事了吧。
這日從山洞回去的晚了些，踏着暮色，凌月一路走得尤其自得，那輕鬆愉悅的心情，一直到她窩進棉被後也未停止。
月光如水，輕巧地落在眼瞼之上，凌月忽地坐了起來。
盤膝靜待，柔和的夜色落進漆黑的瞳孔裏，帶着些許的光芒閃動沉浮。
慢慢闔上眼簾，意海輕飄飄地鋪展開來。風悄悄地帶過一聲葉動，黑沉沉的視線帶來更爲靈敏的感官，凌月靜着心，好似覺得身體越來越清透了一般。
一雙眼緩緩睜開，深深的琥珀眼珠中，濃墨一般的豎瞳泛着一絲冰寒的綠光，嬌小的狐狸輕巧地伸展了身子。
黑亮的青絲被風帶的一動，少女的身影隱在柔柔的夜色中。
凌月此時的感覺很是奇妙，意海中竟是出現了她的狐身，那狐近似妖之靈狀穩穩的與她的身體重合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