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好似千斤沉重，掙扎一番，只有一絲昏光落進瞳底。
逐漸清明的意識，帶給她極爲不安的感覺。
鼻翼縈繞着陰冷，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危險的味道。她似睡在柔軟的牀鋪中，身上也蓋着暖和的被子。
然而，意識回攏的那一刻，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一般。
冰涼感讓沐落依又清醒了一些，朦朧感隨着呼吸的聲響驟然破碎，下一刻，便是門扉“吱呀”，有人輕柔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是誰朝着自己走來？
那人的氣息陌生，有點印像，現在卻是無力去想。沐落依用盡所有力氣，勉強將舌尖送到了牙下。
上下齒合，略微麻木的痛楚加快了神思的清明，身體雖然還無法動彈，雙眼卻是緊跟着睜開了。
黑沉沉的牀幔撲進了眼裏，心頭一緊，不由更覺得身處險地，沐落依一念剛過，那人已經站在了牀邊。
杏眼急轉，正好與那人直面相視。
鵝黃衣裳的少女，巴掌大的臉上帶着看不懂的神情，目光極爲複雜，自有她端着托盤的雙手微微戰慄，不知是驚恐，還是慌亂。
“秦……秦依……郡主……”洪婷芊忍着狂亂的心跳，一出口卻是叫了她的稱號。
卑微？奴性？
洪婷芊猛然一驚，反而止住了所有的心思。不輕不重地回視着她。
沐落依有些奇怪眼前這人的反映，又感覺到氣力也恢復了幾分，微微張口，試着說道：“洪……洪家小姐……”
不過幾字，卻讓喉嚨乾澀的厲害，也不知她究竟聽清了沒有。
站在牀邊的洪婷芊木着臉色，看了她好一會兒，這纔將托盤放到了牀尾，返身替她端了一杯水來。
沐落依只能順從地被她攙扶起來。
杯中的水，冰冷刺骨，但好歹緩解了喉嚨種的乾澀。沐落依藉機匆匆看了看四周，掃過牀尾時卻猛然一愣。
牀尾有個繡墩，放着她端來的托盤。
盤上只有三個物件，一個寬口的瓷瓶，一個小小的圓盒，還有一把玄亮的小刀。
沐落依心思猛然一沉，差點被水嗆住了。
洪婷芊卻好似發覺了，將杯撤走，一面扶她躺下，一面道：“放心吧，你不會死的。”
至少現在不會死……洪婷芊心裏補了一句，仔細地替她捻好被子。
沐落依試着動了動，有些沮喪的發現還是沒有任何感覺，只好問道：“洪家小姐，你可否告訴我，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月姐姐呢？小皇叔呢？最重要的是，雲昭是不是還活着？
她只記得他們落進了某個奇怪的地方，那個衝動的雲昭招惹了邪鳳的兇魂。
無數細碎的火焰在她眼底連在了一起，慢慢地在他腳下圈起，然而那個笨蛋確實絲毫沒有察覺。
心中的焦急瞬間達到了頂峯，竟不知是從哪來的力氣，讓她掙脫了小皇叔的鉗制，與雲昭一起困在了火裏。
灼燒的火焰向着兩人撩來，好似只需片刻時間，便能將他們燒成灰燼。
她害怕這紅焰，更害怕雲昭就這麼死去。
即使是天資不凡，也不過只是蜀山的記名弟子罷了。
她覺得她會一直呆在孃親身邊，就算往後嫁給了雲昭，雲姨也會允許她和孃親住在一起。要麼雲昭去京城，要麼她與孃親一起去蜀郡。
那些功法也是隨便學學，對付那些居心不良的公子小姐，倒是極爲順手。而那時的情況，想也知道，是無法抵抗那邪火的。
那就……讓她再護着他這最後一次吧……
哪怕垂死前的掙扎，也讓她，在他前面帶路好了。
沐落依盯着沉默的洪婷芊，眼底卻全是火中的百里雲昭。
他的臉滾燙非常，濃密的雙眉緊緊擰在了一起，那是他從未有過的痛苦神色。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她的心，還是緊得生疼。
她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連時辰也是同一刻的，孃親與雲姨也分不清誰先誰後。
嬰孩時候，她就能感受到他每一刻的氣息。他哭，她也哭；他歡喜，她亦是歡喜的。
她知道，他也是能感受到她的。
流華歲逝，不知從何時起，那份天賜的默契在心底發生了變化，微妙的情意令她難以抗拒。
於是，她開始在他耳邊威嚇：“百里雲昭，你說，你是不是與那個尚書府的說笑了！”
不許說她知書達理，不許誇她可愛。笨蛋，我知道她覬覦着小皇叔，但如果失敗了，你也是她覬覦的對象啊！
你那麼笨，怎麼是那些壞小姐的對手！
那是她第一次急了，他們在慢慢長大，總會有嫁娶的一天。雖說她從未懷疑過兩人的未來，那一天，她還是做了一個決定。
她在雲姨耳根前“故意”說漏了嘴，讓那個笨蛋狠狠地被揍了一頓，省得爲以後的“婦唱夫隨”招惹麻煩。
可他突然，就開始避開她了……雖然，是很小很小的刻意迴避……
她覺得是不是真的錯了，忍不住大哭了好幾場，竟生生地把自己哭暈了過去。
孃親和雲姨嚇壞了，年幼的她躺在牀上，聽着雲姨一聲聲地訓斥着他。
不是啊……是依兒錯了，雲姨……別罵他了，再罵……就更笨了……
激動的雲姨被孃親叫了停，她感到他的氣息慢慢靠近，偷偷將手探進了被窩，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微微顫動。
他的個子一向比同齡人高出許多，他的手也比她大上許多。長期的拳腳功夫，讓他的手心有些粗糙。
那一刻微微握着的力度，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
彷彿過了許久，她似乎聽到他的低語：“依兒……對不起……我……不能……”
許多年過去了，沐落依還是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幻聽，那個笨蛋，可是從不認輸的個性。
只是……從那次甦醒後，沐落依便不再鬱悶了。
她不知道他有什麼祕密，可她願意等待……
百里雲昭，既然你不主動，那我主動就好了，反正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百里雲昭，既然你不願說出心底的祕密，那我也就當不知道好了，如果你想說了，再告訴我好了，你知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