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高處，硃紅色的經樓沉寂莊重，沉重的石鈴掛在檐角，毫無動靜，偶爾卻能聽到絲絲道磬流音。
淡紫色的氣痕落在經樓跟前，金冠黑帶，正是凌月在百花宮偶遇的那位上仙。
也是這仙界最尊貴的君王，凌瑄天君。
推開經樓的門扉，凌瑄片刻不停，向着樓上走去。
經樓第五重，果然看見那人悠然地坐在榻上，捧着一本絹帛看得仔細。
凌瑄坐在了另一邊，道：“無茶無水，虧你還看得進去。”
凌華半眼不擡，淡淡道：“微臣參見天君，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凌瑄笑意十足：“怎麼？生氣了？”
絹帛放下，凌華直視天君，風輕雲淡道：“臣弟不會生氣。”
幽深的瞳孔猶像古井，彷彿沒有更多的情感可以呈現。
凌瑄早已習慣他這幅模樣了。
雖說是被稱爲“仙”，其實骨子裏還是“人”。而凌華卻是跟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仙者所需的冷靜、悟性、沉着、剋制，自出生起，就存在在他身體之中。
或許……他本身，是沒有什麼感情的……
即使父君，母妃相繼罹難。
他也不曾見到他的衝動。
凌瑄揚揚眉，道：“爲兄只是好奇，什麼樣的人能讓二弟如此上心。倒真是個好看的姑娘啊。”
似是沒有看見兄長眼中的揶揄，凌華又垂首將絹帛展開。
口裏複道：“若想看她，大可過來看便是，何苦折騰蒲英仙子？”
“你怎麼知道我吹走的是小蒲英？”凌瑄訝異。
他可是算着時辰的，等他離開了散雲殿，纔將蒲英吹過去的。
凌華道：“整個百花宮，難道還有其他花仙？”
凌瑄恍然，那羣早早化了形的花仙，一個比一個精……聰慧。這樣看來，也只能戲耍戲耍小蒲英，且不被她察覺。
“對了。”凌瑄笑了一陣，語氣輕繞地說道“就是那個姑娘吧，神君說得……”
錦帛上的拇指微壓，室內的氣息顯得有些沉重。
未作迴應的反映，卻是最真實的。
凌瑄的笑容微微僵硬，許久才道：“想來……你心中，已是有抉擇了。”
拇指的力道只是那一瞬間，一錯眼時，早已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凌華淡然道：“是緣是劫，臣弟自然分得清楚，皇兄不必憂心。”
凌瑄笑嘆一聲，垂眼看着那人手裏的絹帛。眉間微微皺起：“那是天魔的卷宗？”
依稀的露出來的字眼，更是應證了他的猜測。
凌華也輕飄飄地“嗯”了一聲。
“爲何突然翻閱此卷？”凌瑄面色一正，“難道天魔又現世了？”
上古之末，衆神隱退。
天地靈氣驟減。
不少爲了追求力量的修真人士墮成邪修以及魔修。
混亂的時年，正邪分明，兵戈四起。
天魔便是那時最狂妄的魔煞。
他本是修得正果的散仙，藉着正道良善的面具，私下吞噬着無數的魂靈。
直到悟出“天魔練體”，他便正式捨棄了正道的光環。
他以最狂妄的態度重現世人眼前，將這一世界的煙雲，攪了個天翻地覆。
最終，還是仙妖聯手，纔將他趕到了魔界之中。
之後，他收服整個魔界，建立了九幽城，收服了七魔將，與其餘兩界對峙而立。
那是神州最爲混亂的一段時日。
即便接下來，並無太規模的戰爭。
天魔，曾是無數人的噩夢，也曾是仙界多年的陰影。
直到他偷入仙界，被玲瓏塔重傷。
凌瑄目色沉凝，回憶着絹帛上的內容。
衆仙察覺後，急速地圍攻天魔，卻還是讓他逃回了下界，失去了蹤跡。
本以爲待他傷後必定捲土重來，沒想到……自那以後，天魔、便沒了蹤跡。
魔界陷入大亂，“天魔練體”終於在無數魔修與妖魔瘋狂爭奪中，流落不知何方。
自此，三界纔算真正平衡了。
然而仙界一直沒有放棄追蹤天魔的下落，直到發現了慈雲道人的古陣。
古陣雖之中，尚有兇靈鎮守。
而其深淵之下，更是有極爲強大的力量封印其中。
絹帛有批，或是封印天魔之地。
時年已久，三界早已換過了無數面貌。作爲天君、帝君，自然是要飽覽羣書的。
此番凌華拿着絹帛細看，凌瑄心中不得不多想了幾分。
果聽凌華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卻是天魔再現。”
說罷，便將下界一番遭遇大致說了一遍。
片刻之後，凌瑄輕輕攏起雙手，插/入袖中，似是思索了一番。緩緩道：“如此說來，土靈珠轉世那人，是被天魔擄去了？”
凌華目光不變，默了片刻才道：“事關五靈珠，還是莫要聲張纔是。”
人心叵測，仙魔也是一念之間的分別。
凌瑄自然清楚，只道：“怕是難逃他的眼線。”
“即是如此。”凌華看過絹尾，緩緩將它重新捲起。淡淡說道，“那就轉移他的視線好了。”
凌瑄心頭微跳，眼底閃過那輕靈的少女，面上一副不贊同的神色。
凌華好似並未察覺，自顧自地說道：“天魔被困已久，正是虛弱的時候。土之靈乃是萬物之本，於他而言，倒是恰合的修補之靈。”
“那個小姑娘……怕是堅持不住許久的。”凌瑄皺起眉頭。
若是天魔恢復幾分，將土靈珠本體取出……
屆時……
只怕情況比之千年前更爲混亂。
“臣弟去一趟魔界。”
將卷好絹帛在矮几上輕輕一放，凌華緩緩說道。
凌瑄眼中閃過怪異的光芒，道：“你想跟他聯手？”
凌華挑眉，默認。
氣氛有些詭異的尷尬，凌瑄微咳一聲，道：“可有爲兄幫得上忙的地方？”
“天君”無疑是極其尊貴的稱號，只是一旦到了這個位置，卻要開始顧忌全局，束手束腳了。
半透明的黑色魔氣之下，那人易過容的面孔顯得模糊而平凡。只有一雙眸子，琥珀如炬，隱着狂傲的肆意。
“倒是真有一事，還需皇兄仔細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