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着,聽得錦霜輕聲一笑:“是啊,他這般模樣,哪會讓人想到活閻王。”
凌月順勢點點頭,道:“他很可怕嗎?”
錦霜搖頭:“不……他只是差點把湄兒殺了罷了。”
凌月一噎,不知如何接下這話。錦霜卻是笑得輕鬆了些,道:“雲雅得知我‘失蹤’後很擔心,眼看着皇上派出的人尋不到我,便找了祁翎大哥幫忙——其實,蜀山派遣祁翎大哥前來,也不只是因那些緣故。
當年南黎犯境,大宇將士前往戰場路經南蜀,有一青年攔下大軍,言之要同行從軍,大宇軍的將軍見其文弱,訓斥一番便差人將之驅趕一旁。青年卻不肯走,便是看到校尉也要上前攔阻一番。
數次之後,青年遇上了脾氣不好的校尉,當場便被抓了起來,要用阻礙行軍之罪立時處死。或許也是因他當真阻了行軍速度,後面的軍隊正好跟了上來。見軍人要斬百姓,後到的校尉立刻前來阻止,問明緣由後,竟是直接將那青年帶在了身側——他們便是弘光與我的夫君、沐祁言。”
沐祁言……便是他的兄弟,也是畫下這畫的人……
錦霜只是微頓,便接着往下說去,凌月也趕緊收起了閒心,仔細聽言。
“祁言之能,極善謀劃,與弘光之間的默契也愈見深厚,兩人屢立奇功,慢慢地成爲了大宇軍的主力。南黎軍隊雖不如大宇強盛,但其中不乏異能之人,着實讓大宇軍吃了不少苦頭。祁言便修書入蜀山,請祁翎大哥下山相助,以剋制南黎修道者。”
錦霜說着,忽而彎脣道:“祁翎大哥果真很快下山趕來,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揍了祁言一頓。”
凌月想了想,道:“這是在……擔心?”
錦霜頷首,道:“祁翎大哥幼年入山,祁言是在他入山後出生的,雖是祁翎大哥很少回家,但對祁言這個弟弟很是疼愛,祁言也是很敬重於他。此番祁言從軍並未知會家人,這一封信去了,把祁翎大哥氣得不輕,也顧不得祁言的年紀,硬生生地打了屁股……不過這氣歸氣,祁翎大哥也當真留在了軍中,助他二人降了不少南黎異人。可以說,若非他三人相輔相成,當年的那場戰亂,還不知會有什麼結果。也因如此感情,雲雅一開口,祁翎大哥便當真出來尋我了。”
微微一嘆,錦霜接着道:“那時湄兒雖救了我,卻也留下了些妖氣,祁翎大哥便是尋着妖氣找到了我們。初一見面時,祁翎大哥直奔湄兒就去了,拿着劍殺來殺去的模樣可真是把我嚇壞了。湄兒不敵祁翎大哥,眼看着就要被‘降服’了,我才醒過神來,急忙拉住了那‘活閻王’。
我也清楚會有被找到的一天,再加上湄兒也受了傷,便隨祁翎大哥返回官驛。細細查證下,纔將事情弄了個明白。
原來,那些歹人本就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爲的是讓某個貴家子弟上演‘英雄救美’,好讓我以身相許,謀得一些利益,卻不料半路出現了湄兒將我帶走。祁翎大哥來後,直言有妖氣殘留,他們以爲我必死無疑,便順勢將此事推到了湄兒身上。
祁翎大哥誤以爲是湄兒傷了人命,所以初遇時才直接動了手。此時一知真相,便對受傷的湄兒心懷愧疚。正好我也不想回宮,便拉着湄兒一同前去蜀地,由祁翎大哥一路相護送。那一路上,湄兒一直生他的氣,他便笨拙地討她歡心,還讓我出了不少主意,想起來當真是熱鬧的很。
錦霜慢慢低下聲音,眼望着畫中兩人陷入了回憶。
凌月也不開口打擾,那言語中所帶着的回憶,她也能猜得到幾分——不說她與駙馬,就單這畫中的兩人,想必也是在那時起的情意吧……
安靜了盞茶之後,錦霜忽而一笑:“陳年舊事,絮叨起來就收不住了,月兒聽得不耐了吧?”
凌月搖頭,道:“錦姨莫要嫌我愚鈍就好。”
錦霜微微擡手,紅素紅茵慢慢將畫軸重新卷好,由一人端端託舉,放在了凌月眼底。
凌月一怔,遲疑道:“錦姨……這是……”
錦霜道:“這畫應該是你的。”
“可我……”
話還未完,錦霜輕聲打斷道:“我想,你會有辦法知道真相的——在你離開你母親身邊後,又是誰帶你去了青丘?”
凌月瞠目,腦中突然通透許多,一時忘記了回言。
錦霜亦是點到爲止,道:“拿着吧,如若是我誤會了,你再還來也是可以的。”
凌月聞言微微點頭,小心地接過畫軸。錦霜道:“今日便這樣吧,月兒可以回去休息了。若你之後找到了自己的身世,還想知道什麼,隨時來找錦姨。”
“凌月知道了。”凌月說着,起身道,“多謝錦姨,凌月就先告辭了。”
“嗯……去吧。”
凌月轉身走開,在出隔間的時候轉回眼來——錦霜正探着手,整理着沐落依額邊的青絲,收起笑意的脣復又蒼白了一些,眼裏的光也黯了下去。
她果然在強顏歡笑吧……
凌月握緊手中畫卷,立時離開裏間。錦霜轉眸,正好看見她離去的衣角,擡手輕擺,紅素紅茵也退到了隔間處。
回過眼,淚滑成行,洇入被裏。錦霜的手在她的頰邊輕輕摩挲:“依兒,你不能有事……娘不許你有事……娘已經沒有你爹了,娘不能再沒有你……是娘不好,是娘忽略你了,娘不會了,娘再也不會忽略你了……依兒……你醒來啊……你醒來看看娘啊……依兒……依兒……”
壓抑的哭聲在屋中低低迴蕩,卻不知這對於有修爲的人而言,仍是可以聽得清楚。
走到外間的凌月心情隨之沉重,卻也無法想到任何辦法可以安慰現在的錦霜。
擡眼一掃,外間除了呼呼大睡的百里雲昭,就再沒了別人——凌華去哪兒了?
百里雲昭無需旁人照看,裏屋的情況更是無計可施,凌月徑直轉腳,走出屋去。
靜悄悄的院中,那人就站在那裏,她一眼看見他,他也在那時轉身看來。
默聲走到他跟前,他便轉身向院外走去,凌月沒有絲毫遲疑,靜靜地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