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王府中很平靜,蓉城外的驛站裏也同樣很平靜。
爲了不打擾傷愈的姜公子,以及明日一早的出行,鎮南王早早便歇息去了。不見燈火的驛站裏,卻有一間屋裏仍有凡人看不見的光影。
姜逸凡半倚在窗前,執半杯清酒,看着眼前那展開了少許的畫卷,無聲而笑。
有人站在畫側,垂眼看着,半是無奈着道:“那孩子……把公子的話當真了。”
姜逸凡晃了晃杯中之物,淺聲道:“或許……她也是來試探試試探我。”
“那孩子不似有那般心機。”
“寒兄。”姜逸凡道,“她是聰慧的小姑娘,只不過閱歷不足罷了。”
寒楓一頓,擡眼看向姜逸凡。
姜逸凡神色未變,只道:“洪家的姑娘怎樣了?”
寒楓道:“那姑娘沾染過多魔氣,折了大半壽數,即使現在可以用丹藥維持生命,也只不過是拖些時日罷了。”
“那倒無妨,我本也只需用她一時罷了。”姜逸凡說罷,仰首飲盡杯中寒涼,卻是又轉口道:“舒默的屍身,錦王可收到了?”
“錦王很生氣,只不過他也看得出,舒默是死於蛇君之手,也是不好對着旁人發泄。”
姜逸凡一頷首,道:“如此便好。寒兄先回南黎罷,這裏暫無需要幫襯的地方,還請寒兄看顧好洪家姑娘,莫讓錦王遷怒於她。”
寒楓也不多問,只道:“那在下便先行告辭了,公子保重。”
姜逸凡起身:“有勞寒兄。”
疾風一閃,屋中再無寒楓身影。姜逸凡餘光掃過畫卷一角,畫中書寫“山河社稷圖”,低聲一笑:“滅世黑蓮……”不怪那錦王如此惦記此物,原來是有至寶藏於其中。
若有黑蓮在手,要奪回他的蛇族也不是當真沒有那個可能,然而他並不認爲錦王有那個能力,可以控制住滅世黑蓮的威力。
倒是那蛇君……
姜逸凡半闔眼——若是他沒有看錯的話,在黑蓮的氣息出現的前一刻,蛇君的右眼裏有金色的光影閃過。那光應該沒那麼簡單,可惜太過短暫,讓他無法察辨其中到底是何氣息。
滅世黑蓮乃先天至寶之一,便如其名一般,有毀天滅地之能。如此之物,非尋常人物可以收服,那蛇君的修爲,倒足以與自己抗衡一番。
不再深想,姜逸凡忽而起身,走到畫卷跟前,指尖在畫上微微一掃——失了黑蓮的畫卷,沾染的神力也已散盡,這只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畫了,於他而言,毫無意義。
只是那少女卻帶給他一個意外——火靈珠,竟然在她身體裏。
仙界那人與蛇君顯然早已知道此事,但他們似乎並不想在此時對她做些什麼。火靈珠偏於兇戾,強行取出,性命堪憂。
姜逸凡看着手下富美山河,指尖一頓,轉身之際,光影熄滅——罷了,只要知道火靈珠在那裏,隨時都可動手。
修煉這種事情,一旦陷入了,時間就過得很快。
再次睜眼時,天色已然大亮了。讓凌月十足滿意的是,那人坐在亭邊,倚着亭柱,綿長呼吸似是入了睡。
藍天綠林,紅柱白裳,如此畫境,直教人離不開眼眸。
頑皮心起,凌月輕輕地展腳落地,無聲無息地走到了他身前。仔細回憶一番,絡煙最愛的,便是在熟睡的絡爺爺面上畫下她的得意作品,可眼下,她手裏也沒有筆墨……
桃林的風,吹動他墨色長髮,凌月眼裏一亮,默聲竊笑——來個辮子……好像很不錯呢……
“罪惡”的念頭揮之不去,凌月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爪子,捻起他耳邊的一縷發,輕輕地捋順。這縷長髮似乎少了些,要編辮子還要再來一些。
凌月默默湊近了些,手指向着耳後的長髮探去——這樣會不會吵醒他……
偷偷地轉眼一看,指尖在他的發前猛頓。
他的眼睫有這麼長嗎……輕輕柔柔地,撓進了她的心底,眼角的弧度真好看,能輕易地攝走她的心魄。似乎是離得太近了,他的呼吸可以被她聽見,桃李色的脣就在咫尺,無聲無息的、充滿着誘惑。
不……不行吧……這樣……太……太不矜持了……
理智在漸行漸遠,凌月眼裏已完全沒了其他,偷偷地、偷偷地接近了,輕輕地在他的脣上一點……
柔軟的觸碰撩起滾燙的氣息,凌月猛地站直,轉身跑開幾步逃離了那火熱的地方。蹲在亭階邊上,像是這樣就能藏起自己。
手捧着小臉,手心都能感覺到它的滾燙溫度。呼吸紊亂,也比不過心跳的瘋狂,有風吹過,也不見半點的平靜——
小人兒兀自蹲在亭邊苦惱不休,全然不知身後那人早已睜開眼一直看着。
夜眸深深,凌華抱起雙臂,擡手時,拇指輕掃脣上——那柔軟香甜的觸感令人回味,可惜……可惜小丫頭的膽子還沒那麼大,或者他就不應該讓她逃走。
不同於往常的笑意渲上脣角眼梢,竟是讓那謫仙之姿帶上了一絲邪魅狂狷,端地惑人心神。
只是少女並沒有看見,她依然抱着自己的臉,一個人無措地苦惱着。
笑意一閃而過,凌華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身後,淡淡喚道:“月。”
少女低聲驚呼,跳着就竄了起來。凌華半闔眼,似乎看見了一隻渾身都炸了毛的小狐狸跳到了一旁——不得不說……她的頭髮還真有些凌亂,月白色的裙子也跟着炸了一樣。
凌月嚇得雙腿發軟,偷摸地靠上了亭柱,儘量地想要讓自己顯得平常,可惜一開口就暴露了自己的不自然:“凌……凌華……你、你醒了……呵……呵呵呵……”
笑聲越來越尷尬,凌月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逃跑的念頭。
凌華默默看她一眼,擡手一撫耳邊長髮:“嗯?”
凌月一愣,下意識一低頭,果真在自己的爪子縫裏看見了幾絲墨色長髮——是她……剛剛……扯下來的?!
“凌……凌華……對、對……對不……”
凌月有些不知所措,卻見那人突然朝她伸手過去,無事一般說到:“感覺如何了?”
看着他懸空的手,凌月一時怔愣——這是讓她過去?所以說……她那舉動他沒有發現咯?也不怪她扯掉了他的頭髮咯?
心裏猛地一鬆,凌月乖乖湊上前,主動將腦袋放在了他手下,正正經經地回道:“嗯,已經好了。”
凌華也不客氣,覆手輕柔時,道:“狐尾呢?”也罷,看她的小臉紅成那般模樣,還是不要再逗弄了,否則又該逃走了。這次……便饒過她吧。
凌月依然不敢直視,故作回憶道:“光影褪去了一些,我想應該真的是被火之靈影響了。”
“無妨,等它的靈氣散盡了就好了。”
聽凌華說罷,凌月突然想到什麼,徑直問到:“按理說,我的靈氣與火之靈應該不相同的,爲何我卻查覺不到其中不同?”
凌華道:“它於你出生時便附上了你的魂身,封印只能壓制它的氣息,不讓它暴露於外界。但封印並不能完全隔絕它與你的聯繫,所以你早已熟悉了它的靈氣,若它不以火之形態出現,你是感覺不到異樣的。”
所以……在火之靈衝破封印的時候,她纔會那麼明顯的感覺到它的存在了……
擡手撫撫心口,凌月卻是笑出聲,口裏怔怔道:“原來是這樣啊……”原來,火之靈不是他放進來的,那個封印,果然還是爲了保護她,他從一開始就是在護着她的……
這裏笑得開心,凌華卻是一陣無奈——看她這模樣,果然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事情。火之靈所附的,是她的魂身,如今靈珠現世,有心之人自會注意到她。但若要取出火之靈,她的魂身必定會同時煙消雲散……
可他現在並沒有想到任何辦法,能在取出火之靈時保全她的魂魄。所以初遇那時,他纔會用水靈珠壓制火靈珠,將兩者一同封印在她體內。
然而水靈珠終究少了依附,長此以往,必會被火靈珠壓制。她的身體也不似幼狐那時的脆弱不堪,一旦放縱了火靈珠,最壞的情況便是被它“奪舍”。不過有水靈珠的牽制,這種情況也不大可能出現。
“……”凌華心頭繞了繞,終是沒有開口,只道:“好了,我們該去找王妃了。”
現在與她說這些也是無濟於事,不若再想想辦法,兩全其美固然最好,若是不能,他就守着她,盡他的所有,守護着她。
她一點都沒查覺到他在思索什麼,但總算擡起臉對着他笑了,點着頭應道:“好。”
凌華眼中詭光閃過,卻是舉步前行,淡淡道:“走吧。”
凌月一愣,直到那素白衣裳越過了自己纔回過神來,轉頭過去,果真見他一步不停地前進着。心裏立時一陣失落——明明……幼時的時候,他也是時常牽着她的,就像昨天那樣……
然而轉念一想,這時是要去與衆人相見,那般牽着前去……怕是有點羞人了……
使勁搖搖頭,讓自己恢復了正常,凌月趕緊追上去,仍是喚道:“你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