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前，他們離開了祕谷，重新回到了別院裏，人已散盡，依兒……再次躺回了房中。
凌月守在牀邊，靜靜地握着沐落依的手，不過這一個時辰的功夫，她的手已然冰涼刺骨。看着沐落依幾近蒼白的臉，凌月根本沒有勇氣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隔壁的院落中，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心卻一點點地低進了深淵裏。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凌月知道是誰來了，卻不敢移開目光。
那人徑直走近，擡手摸摸她額邊的發，道：“月兒。”
凌月眼簾閃動，擡眼看着他，苦澀着張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默默地垂下眼去。他走近了些，讓她靠在了他的腰上，輕輕撫着她的發。
溫柔的安撫讓凌月稍稍尋回了心思，在他腰間輕輕蹭了蹭，凌月嘆了一聲，方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凌華低眼看看她小心握着沐落依的手，道：“縱有別的方法，小郡主也等不得了。”
凌月直起頭，擡眼看他，道：“若是……水靈珠……”
古井般的瞳裏沒有一絲波動，凌華看着她、微微搖頭。
凌月對這答案一點也不意外，她深知如果她沒有水之靈的庇護，憑她自己的力量根本無力與火之靈對抗，而火之靈又豈會輕易脫離她的身體……
可是……
凌月看向沐落依，眉間的哀愁越發的深了。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的祕谷裏，女媧石毫無預料地跌落了，百里雲昭無措地看着手裏的石頭，渾身都在顫抖。
卿姝卿嫿是困惑驚異，冷雲雅白了臉，錦霜公主晃了晃，步崖趕緊將她扶住。凌月亦是心頭一跳，趕緊擡眼看向凌華。
凌華默默看着，仿若早已看到了這個結果。
凌月有些不安，突然想起了前些時日他說過的話，看來是並不順利了……
就像是要印證她的想法一般，鼎靈尊者捋着長鬚，道：“莫慌，石靈合一已經成功，只不過女媧石純靈被渾沌所傷，而石中的殘存靈體不能爲其補足，所以一時不能恢復罷了。”
百里雲昭轉眼看去，道：“那是不是可以用它救依兒了？”
冷雲雅與錦霜一同看着老者，目露希冀。然而，老者卻是一搖頭：“這女娃娃的魂體也是渾沌所傷，就算是完整的女媧石都不一定能救，除非……”
本是快要絕望的幾人眼裏突然一亮，百里雲昭道：“還請尊者賜教！”
老者微微一笑，看着百里雲昭：“除非你與女媧石一同讓我練了。”
聞言，凌月心底微跳，但並未有驚訝的感覺，彷彿在心底深處早就想到了一般。
百里雲昭一怔，隨即面色緩和，平靜地與老者對視着。反而錦霜與冷雲雅面色又白了幾分，冷雲雅更是慌慌道：“尊者……這是何意？”
老者但笑不語，百里雲昭轉眼看向冷雲雅，道：“因爲……我是土靈珠……”
冷雲雅只覺腦子混沌一片，明涼的光影在眼前晃動，全身都失了力氣，肩膀被誰撐住，纔沒有倒下去。
百里雲昭面露不忍，口裏的話就堵在了嗓子裏。
在沉重的氛圍裏，凌華讓衆人出了祕谷，返回百草門休息。凌月留下來照看沐落依，也是有逃避的意思。
沐落依冰冷的手怎麼也捂不熱，凌月清楚的知道，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凌華低聲一嘆，伸手撫了撫她緊皺的眉心，道：“你可知女媧石與五靈珠的淵源？”
凌月點點頭。
凌華道：“五靈自補天石中分離，與女媧石屬同根同源，與神農鼎一樣，女媧石五行俱全，卻因本體屬石，是以它與土靈珠之間的呼應最爲契合。當年，五靈珠自玲瓏塔中脫離，各自飛散，而土靈珠便應着感應尋到了女媧石，投到了鎮南王妃腹中——當年的叛亂，鎮南王妃的骨肉恐怕早已死去，只是死胎未落、肉身就被土靈珠所佔，這纔會有小王子的出生。而小郡主……她本該是平凡之人，只是土靈珠的到來影響了女媧石，許是機緣巧合，女媧石竟石靈分離，純靈附於小郡主的身上，這才使得小郡主天資不凡。也因此，他們之間纔有如此的羈絆……”
凌月靜靜聽着，摩挲着沐落依的手，儘管並不能讓它變得溫暖。雲昭是土靈珠的事她早已知道，鎖妖塔中、魔尊也如此說過，這時聽凌華的一番細說，才明白這其中的細節。
凌華道：“女媧石此番受創不輕，自然恢復需要的時日過久，只有靠土靈珠的靈力支持，方能救治小郡主與絡姑娘。”
凌月忍住眼底的酸澀，默默咬了咬脣，沉沉地呼吸了半天，才道：“我知道，雲昭是一定會救依兒的，可救回了依兒，我們又該如何與她說呢？告訴她，雲昭只是一顆靈珠，他不屬於這個凡塵。可是……依兒又怎會在乎這些？在她心裏，雲昭就只是雲昭罷了……”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少年郎，他只是她一直深愛的百里雲昭罷了。
依兒又怎能承受的住這般剔骨的痛？
凌華道：“還記得在鎮南王府，小王子來找我的時候麼？”
凌月擡眼看他，微微點頭。
她滿眼細碎的傷痛讓凌華微怔，不可察覺地微蹙了眉，伸出手來，一個透明的琉璃袖珍瓶展在她眼前，瓶中有一些淡色的液體流動着，約摸只有兩三滴的樣子。
凌華道：“凡間有種植物，名爲諼草，‘諼’字、其意遺忘，故世人又稱之爲‘忘憂草’，然而諼草有毒，多食只會讓人丟了性命，並不能讓人忘記想憂愁的事情，但仙界卻有世人想要的‘忘憂’藥。”
不必再多說什麼，凌月明白，瓶中的液體便是可以讓人“忘憂”的東西：“這是……雲昭所求的？”他竟然那麼早就想到了……
凌華道：“小王子早已知曉自己的來歷，也隱約知道自己的塵緣不長，所以便來一問，是否有一種能讓人只會忘記他的仙丹。”
凌月道：“雲昭他……想讓依兒完全忘了他……”說話間，凌月不禁握緊了沐落依的手，但僅僅一瞬，又緩緩放了開——除了雲昭的決定，她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動用她身體裏的靈珠？她知道，她沒有那個本事，也承擔不起暴露靈珠的後果。貿然的行動，帶來的絕非好的結果，水之靈會怎樣暫且不提，她無法預料火之靈會不會暴動，最壞的結果恐怕是依兒救不了，旁人還要與她一同喪命……
話雖如此，卻仍有一種在逃避的感覺，看透了自己如此怯懦的心思，凌月愈發愧疚難受。凌華將琉璃瓶收起，伸手輕觸她的面頰，拇指撫上她的眼，凌月順勢閉上眼，感受着他指腹下溫柔至極的觸碰。
他沒有開口勸慰自己，她卻深深知道，一切終究要自己能想通才行。
山風還在靜靜的吹着，另一邊的院子裏，主屋的房門大開，坐在正中的冷雲雅卻是蒼白着面色，雙目無焦地看着屋外。
錦霜公主坐在一旁，低垂着頭，拿着絹帕擦着眼角，一面還在輕輕搖頭。
門口有人進來，冷雲雅立時看了過去，緊緊地盯着他。
百里雲昭帶着笑，身後跟着步崖，步崖手裏拿着托盤，上面放着兩杯茶。
百里雲昭走近，看着冷雲雅雙脣翕合一下，面上的笑容變得僵硬。心底一顫，百里雲昭趕緊伸手在托盤中拿了一杯茶，對着錦霜道：“錦姨，逝者已逝，還是與依兒多親近纔是，其實她這般惹是生非，也是爲了讓您能多看她幾眼、多在乎她一些。往後……往後沒了雲昭替她打人，錦姨可要替她出頭纔是……”
錦霜睜着通紅的眼，看着百里雲昭手裏的茶，道：“昭兒……錦姨不同……”意。她虧欠依兒許多，若能以她的性命去換依兒的性命，她肯定千般捨得，可如今……爲何一定要雲昭？方纔那神農鼎尊者所說的她都聽得懂，但要讓她舍了雲昭，又怎麼做得到……
話還沒說完，百里雲昭已出聲打斷道：“錦姨，您知道，只有依兒無事，雲昭才能心安。”
錦霜的話堵在喉間，怔怔地看着他，終是顫抖着手接過茶來，卻是一轉放在桌上。百里雲昭微微驚訝，剛想開口卻聽錦霜道：“昭兒，錦姨也只能如此，方能心安……”
忘記雲昭？這孩子與她、與依兒的情義深厚非常，如今更是要舍了性命去救自己的依兒，而她卻要徹底忘了這孩子？
愧疚也好，不捨也好，百味交集間，錦霜只覺得心口被揪的生疼，用盡了全力仍是滾下了淚。深深一吸，錦霜側過臉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百里雲昭不再相勸，轉目看向了冷雲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