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從未進過大堂,未曾想現在有幸一睹真容。
大堂寬敞明亮,一應裝飾盡顯莊重,正中一把寬大肅穆的椅子,椅背上刻着一隻巨大的九尾狐,其上日月同輝,其下羣山爾聳,隱隱有無數妖獸藏匿各處,威嚴之極。
鳶墨一襲粉墨衣裙,無比隨意地坐在其上,狐眼兒在幾人面上掃過,天成媚意,與這殿堂的氣氛截然不同,卻又詭異地融合在一起。
絡長老站在鳶墨下首,銀白的長鬚微顫,兩隻眼也不看旁的,只顧着瞪着絡煙。
絡文拱手,忙也似地逃了,絡煙不敢看前面,只得躲在凌月身側,扯着她的衣裳,不自知地抖着。
凌月看着絡長老,雖是恨不得上來打人的樣子,但眼底透着一股安心,想來這些時日是沒少替絡煙擔心了。
鳶墨興致闌珊,道:“月兒、煙兒,你們一路吃了不少苦,先回去歇息吧。”
絡煙如蒙大赦,趕忙應道:“是!”說罷也不等凌月說話,拉着她就跑了出去。
逃離了大堂,絡煙狠狠鬆了口氣:“呼!小月兒怎麼辦?老祖宗這次肯定饒不了我!”
凌月回眼看看殿門,口裏卻道:“樂公子一個人,沒問題吧?”
絡煙翻個白眼,道:“放心啦,我們又不像蜀山那些人,不會使陰招害人的。”
凌月不可置否地點點頭,轉眼看着絡煙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你不要想那麼多,絡爺爺還很擔心你的。”
絡煙愈發惆悵:“就是因爲這樣,所以……纔不會放過我啊!”
凌月道:“躲是躲不掉的,就老實點認錯吧。”
絡煙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凌月的手,興奮道:“對!我得主動認錯!”說罷,扭頭就跑,一面還道,“這樣老祖宗就不會罰的太狠了!哈哈哈……”
“……”
她剛剛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看着極快消失在眼前的綠色衣裙,凌月一臉茫然,只得無奈地搖搖頭。正準備回自己小屋休息,卻見一人含笑過來,凌月立時駐足,笑道:“槐香姐姐。”
“凌姑娘安好。”槐香行了半禮,上下打量了凌月一番,笑意更濃了些,“姑娘平安就好。”
凌月回了禮,笑道:“讓姐姐擔心了。”
槐香微微搖頭,口中卻是一轉:“姑娘請隨我來。”說罷轉身即走。
凌月擡腳跟上。
不多時,兩人在鳶墨的私宅前停了步。
槐香轉身,道:“凌姑娘且進去休息片刻,娘娘稍後便到。”
看着看着眼前的屋舍,凌月有些遲疑:“這……不大好吧……”
倒不是沒有來過,可畢竟鳶墨姐姐並不在屋中……
槐香笑道:“姑娘大可放心,本就是娘娘吩咐的。”
凌月展顏一笑:“那好吧。”
見槐香沒有一同進去的意思,凌月便獨自進了去。
正屋几上放着茶盞,冒着熱氣,顯然是槐香準備好的,凌月坐下喝茶,安心等着。
約摸大半時辰過去,屋外腳步漸近,擡眼一看,鳶墨慢慢騰騰地走了進來。
凌月趕緊起身,道:“鳶墨姐姐。”
鳶墨露出笑意,頷首道:“坐着吧。”說着,走到她另一側坐了下去。
凌月等她坐好了,這才坐了回去。
槐香送來新茶,默默退了出去。
鳶墨抿上一口,看着凌月道:“蜀山這事是你的主意?”
“是……”凌月小臉一紅,不免有些侷促,“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想對青丘做什麼,如此只是不想蜀山添亂罷了。”
見鳶墨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凌月放鬆了許多,伸手喚出抄錄的碑文和蜀山掌門的言契,遞到鳶墨跟前,這才慢慢將事情前後說了一遍。
鳶墨伸手接過,徑直將那言契扔到了一邊,細細看着碑文。
覓雲詩與碑文的事情並不複雜,凌月很快交代完畢,見鳶墨看地入神,也就不再多言其他了,安靜地守在一旁。
鳶墨看了一會兒,忽而道:“月兒做的很好。”順勢收起衣裳,又道:“待抄下來,再洗淨了再還你。”
凌月道:“姐姐知道上面寫的什麼?”
鳶墨道:“有些眉目,不過這古字我也記得不多,再查一查總是好的。”
凌月又道:“那個……蜀山……”那邊,還要不要“合作”呢?
凌月這才完全放了心,至少知道鳶墨是沒有怪罪她的自作主張了。
“一幫迂腐的人族修者,竟被我青丘的小姑娘壓了一頭,真是痛快。”
鳶墨笑地歡快,凌月卻是哭笑不得——這可是仗着帝君的勢,才欺了蜀山的人,否則就她自己,鐵定被人虐的渣都不帶剩的……
不過鳶墨姐姐開心便好了。
凌月看看丟在一旁的言契,想起水掌門那副又惱又忍的模樣,忍不住也偷笑了起來。
一旁鳶墨笑夠了,又道:“好了,你不用太擔心青丘,姐姐我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欺負了的。”
凌月點頭,覓雲詩傷的不輕,總不能立刻出來對付青丘,這些時間還不如做她自己的事情。
對了,還要跟姐姐說一聲要去塗山的事。
不等凌月開口,鳶墨突然道:“月兒,你可知道青丘與塗山的關係?”
凌月一怔,口裏已經應道:“略知一二。”
鳶墨不語,凌月又道:“青丘塗山本是一脈相承,只是並不相和……”
“嗯……”鳶墨低聲應和,忽而起身:“隨我來。”
凌月趕緊跟上。
一路向上,直到樹木密集,薄煙縈繞,凌月心中微微一驚——禁地?!
鳶墨半點不停,直入其中。
凌月緊隨進入。
不多時,已經來到了冰湖。
上一次太過緊張匆忙,凌月並未看清這裏的景色,如今再一看,便是滿目的驚豔。
結滿白冰的湖面上雲煙混繞,偶爾反射的陽光透着斑斕的色彩,飄渺虛幻,恍若瑤池仙境,美輪美奐。
鳶墨踏上冰面,粉墨色的長裙帶動着雲煙流轉,亦真亦幻,朦朧地似入了夢一般。
凌月一時恍惚,趕緊定了定心神,幾步追上了鳶墨。
不知走到了何處,鳶墨忽而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凌月。
凌月站住了,有些茫然。
鳶墨道:“自開天闢地以來,我們的族羣便一直生活在青丘,在我們的世界裏,九尾天狐就是最高的‘道’。我有一個姐姐,叫‘九兒’,她就是最早的那個‘九尾狐’。”
九兒?!
凌月心頭一陣跳動,趕緊控制住自己的錯愕,不過鳶墨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什麼,只是自顧自地開始敘述——
“當年,不少妖族皆以人族爲食,我族也不例外,尤其是那人心人腦,靈智尤盛,於修煉極爲有利。只是不知何時,九兒姐姐竟是從那人心中參悟到了人類的感情,看的多了,她便不忍在喫人了。她開始規勸族人們莫再傷人命食人心,要以正道修行。初時族人們並不理會,但漸漸地,族人們發現以人爲食而得到的一切,只會在天雷下一同與魂魄散盡,而九兒姐姐卻活了下來,不僅活着,修爲也沒有絲毫怠慢。於是,族人們接受了姐姐的方法,不再食人。這也是我族開始興盛的機緣。”
鳶墨道:“族羣昌盛,青丘國立,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着,可九兒姐姐卻起了別的心思,她太喜愛人族獨有的七情六慾,喜愛到不顧一切都要去凡塵走一走,這一走便是所有禍端的開始——她……愛上了一個人類……”
彷彿一切早已在心中成了形,凌月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驚訝,反而有些擔心鳶墨沉浸在回憶之中。
好在鳶墨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頓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着:“感情的事本是沒有錯的,只是人妖相戀總歸不是‘正統’。九兒姐姐與那個人類之間的事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最終姐姐傷心至極、返回青丘,而那個人……轉身便率領衆多修者攻打青丘之國。”
鳶墨眺目,明明是看着這繚繞的薄煙,卻又看不出視線放在了哪裏。
“這一戰……天狐隕落……青丘國破……”
清冷冷的聲音在同樣清冷冷的冰湖上幽幽迴響,惹得凌月渾身一陣顫慄,鳶墨姐姐的眼中並無半點波瀾,她卻覺得此刻的她是那樣的孤獨。
透過這似實似虛的寒水凝煙,鳶墨彷彿看見那個年幼的女童,還未完全脫離狐妖形態的她,緊緊地趴在這刺骨的冰湖上,狠狠地哭着,狠狠地喊着——“姐姐……九兒姐姐……”
鳶墨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的光影已經凝實,繼續說道:“此戰之後,我族退守青丘山,本是元氣大傷之際,卻有人一意孤行,帶領族衆、不顧青丘安危,脫離本族離開族羣,遠行他處,圈地自立。”
“呵……”鳶墨冷聲一笑,不無諷意之味道:“此乃‘塗山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