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被她眼中的冷淡看得心頭微顫，喉頭竟是隱隱發乾。
“你爹孃如此恩愛，你娘更是甘犯族規也要生下你，卻爲何要任由塗山那些渣滓將剛出生的你扔出山、由你自生自滅？”
凌月的心裏越發慌張。
鳶墨的聲音不帶任何起伏：“你娘身爲塗山狐，不可能不知道寒燁的規矩，她懷了你，自是不會蠢到回去送死，只能是被那些渣滓抓回去的。我倒是不知道爲何他們能容忍你的出生，但若你娘還活着，便不可能任由你流落在外這麼多年，你可……明白？”
明白
怎麼會不明白……
凌月垂眸看着腳下的冰面，霧氣如水波微蕩，將白沉沉的冰面遮了個嚴實。若是無知旁人來了，恐怕一直低着頭也看不到這其下的玄奧。
“姐姐說的，月兒明白。”凌月擡眼看着鳶墨，笑道，“只是……若不親自去探尋一次，月兒這一生恐怕是再也無法安寧了。”
就如她一樣，爲了一個不知道何時會出現的“鍥機”，爲了一個並不一定存在的未來，她仍是堅持等待着，這一等便是數千年。
鳶墨微一搖頭，眉眼柔和地笑着：“過來。”
凌月走近了一些。
鳶墨牽起她的手，凌月便覺得手心裏一涼，原是一塊青玉遞給了她。
“此玉亦名爲‘青丘’，出於狐谷深處，是姐姐以前最常佩戴的隨飾之物。”慵懶的笑意下，鳶墨眼底仍是一片孺慕之色。“你且帶在身上，興許……能有用。”
鬆開手，鳶墨笑地愈發明豔：“你大可不必想其他，寒燁那老不死的傢伙懶怠的很，鮮少去插手族中的事，除非是你倒黴透了，否則你根本遇不上他。只要沒有這老不死的插手，其餘的塗山渣滓，絕不是帝君的對手。”
凌月眉頭一抽，耳邊隱約響起了熟悉笑聲——
“小災星”……
握住青丘玉，凌月自信一笑。
災星？呵！怎麼可能！
鳶墨不再多言，笑道：“好了，這一路你也辛苦，在帝君來之前，便在家裏好生歇息吧。”
凌月擡眼看着鳶墨轉身欲走，眼前忽而閃現一道嬌媚的身影，連忙開口道：“鳶墨姐姐！”
鳶墨轉身，道：“可是還有別的事？”
“嗯……”凌月點頭，無數措辭從喉頭滑過，最終仍是決定製裁地說出口，“八尾狐……朱紫，姐姐可知道？”
不等說完，凌月已經知道了答案。
鳶墨收起了慣有的笑容，豎瞳中紅光隱隱，渾身透出一股冷意，讓凌月不由地輕顫一下。
凌月知道，這是怒火與恨意的表現。
能讓鳶墨如此剋制不住外露的仇恨，那八尾狐定是與青丘有着極大的淵源。
“你……看見她了？”鳶墨的聲音冰冷透骨。
凌月頷首，將那一日關於朱紫的情況一一道明。
鳶墨聽着，面上神色陰晴不定，也讓凌月最後的猶豫迅速消散。
她在青丘生活了十餘年，從未聽過有人提起八尾狐“朱紫”之名，如今看鳶墨的反應，不難猜出“朱紫”這個名字是一個禁忌。
一個連許多族人自己都不知道的禁忌。
不讓絡煙以及其他人知道“朱紫”的存在是正確的抉擇。
鳶墨很快收斂起渾身的冰寒，靜靜地聽着凌月說完，又沉默了片刻，這才冷笑道：“蛇王……邪修……她倒是愈發長進了。”
妖族盛傳，蛇君奪位，手腕鐵血，不出一日便將雙錦蛇王族的血脈屠戮殆盡。鳶墨可不覺得玖夜會大發善心，替雙錦蛇留下一份血脈，多半是將人折磨夠了，任他逃走，由着他慢慢地等死，那滋味可比一刀斃命難受多了。
將死之人再獲新生，就如朱紫一樣……
到底是誰有這等本事？或許查一查與他們在一起邪修會是個很好的主意。
鳶墨目色一定，看向凌月的眼裏滿是柔色：“你想知道朱紫的事？”
凌月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鳶墨擡腳往回走，凌月原本以爲她不願透露，不免有些沮喪，卻聽鳶墨的聲音緩慢着從前傳來——凌月精神一震，趕忙跟了上去，半步之距走在鳶墨身側。
“天地初分，萬事萬物自成法則，狐族自開智以來也能冥冥感應出自身的極限，族中人修煉，當以九尾爲限。而自我記事以來，便知道族中有四個天資卓越的後輩，除去家姐九兒與寒燁，寒楓與朱紫也差不了多少。”鳶墨嘴角微微諷笑，“族中長老們對四人甚爲青睞，都盼着有朝一日誰能修成九尾，帶領青丘威懾洪荒，是以，長老們對四人的栽培尤爲用心。他們自幼一起玩樂、一同修煉，感情自是深厚，朱紫身爲長姐，更受三人依賴。”
說到這裏，鳶墨低低嗤笑，不待凌月聽清，她又繼續說了下去，彷彿那嗤笑聲只是凌月的錯覺。
“只是自從姐姐迷上了人族的‘情感’後，便開始勸說族人放棄以人爲食的修煉方法，而族人們從未放在心上，尤其是朱紫，在她看來，在這世上，所有食物都不足以像人族這般，弱小、充滿靈性又極易被妖族煉化。於是，朱紫在‘規勸’姐姐數次無果後，便‘無奈’上報長老們，我記得那次，長老們罕見地懲罰了姐姐，勒令她閉關狐谷，不得擅自離開。”
眼裏閃過一絲怒氣，鳶墨咬着音道：“只是有的事情就是這般‘巧合’，朱紫突然玩心大起要去更外面的山裏‘狩獵’，又‘巧合’的被狐谷裏的姐姐知道了，沒有放棄自己想法的姐姐便‘擅離’了狐谷，終是趕在朱紫前面攔下她。一番爭執後，姐姐救下了那一家人族，朱紫惱羞成怒，回到族中將此事稟報給了族中長老，如此一鬧，族中更是人人口誅，紛紛請求長老上族法，只想用姐姐的半條命讓她記住莫要去‘干涉’別人的修煉之途。”
那一日，年幼的她看着那些族人，他們通紅的瞳裏滿是怒火，叫囂的模樣讓她瑟縮在絡家爺爺身後。而那人羣前，本是她每日都會笑着喚一聲“紫姐姐”的女孩兒，卻冷漠地低下頭，嘴角牽起快意至極的笑容。
“姐姐是半日之後纔回來的，她也早就料到了族中會發生什麼，衝着姐姐的天分，長老們耐着性子，讓姐姐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鳶墨道，“姐姐的解釋很簡單——奪人之血靈脩煉，雖會在短時間內迅速提升修爲，但同樣的，在進階之時所要承受的天雷也會更加兇險，且、若是血氣沾染過重，天雷亦有無兆而降的機率。反而是腳踏實地地修煉，纔能有更多的生機存在，左右不過是修煉慢一點罷了。而妖族，並不是很缺那些時間。長老們活的年頭久了，見過不少死於天雷之下的‘前輩’，自然明白姐姐的意思。只是妖性使然，獵殺人族本就是妖族的天性，所以，即使沾染血氣會加重天雷之罰，他們也不會過多幹涉族人們的修煉方法，更多時候，他們更願意去想辦法來躲避天雷。不過，有姐姐直接說出這番話之後，長老們也‘頓悟’了不少，責罰了姐姐幾句，此事便就此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