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左手手腕微微一疼。
他被老太醫拿銀針紮了。
扎就扎吧,哪怕是真龍天子,有病有災時被扎個針也是家常便飯。可是這邊手腕針針刺刺的也就罷了,另一邊右邊手腕卻也沒落着閒。
有什麼涼絲絲的溫存的觸感,一啄一啄的。帶動一陣酥酥麻麻。
竟是那嵐王正握着他的右手,在細細親吻、咬噬他的指尖。
宴語涼:“………………”
慘啊。
老太醫是真的慘。
試想他一個老人家垂垂老矣還要顫巍巍入宮診脈本已是十分不易,卻還要一邊施針一邊眼睜睜看攝政王旁若無人褻瀆君上。這實在是,唉。
片刻,又有腳步從外而至。
似乎是那紅衣太監,聲音沉沉的悅耳:“主子,陛下昏睡已整整三日,您每日白天裏忙着西南水患之事,晚上又通宵守着陛下,總是不喫不睡如此身子要喫不消的!”
嵐王置若罔聞。
冰涼的長髮和脣繼續蹭着宴語涼的指尖。
太監嘆氣,又道:“主子,您瞧您這,筆都握不穩了,太醫的囑咐拂陵來替您記吧!主子放心,拂陵保證一字一句仔細記好、絕不遺漏。”
嵐王:“不必。”
太監無法,也有些急:“主子您又何必偏要如此自責?”
“太醫都說了,陛下此次吐血暈厥絕非是因爲主子一時氣急失了分寸的緣故,而分明是、是因陛下昏睡兩月有餘進食進水少,陛下他只是——只是餓暈的!”
宴語涼:“???”
宴語涼:“………………”
行吧,不愧是朕。
“吐出的血亦全是廢血,能吐出來反倒是好事。主子,您就信一回太醫說的吧,陛下已經沒事,很快便會身體大好,反倒是您這幾月一直病着,須多爲自己的身子着想纔是!”
嵐王:“吵。”
“拂陵,你若閒着無事,去尚書閣把那些未批的摺子給本王拿來。”
拂陵:“主子您還要批摺子?!您都幾天未睡了?”
嵐王:“洛水水患百姓受災,一切事宜急不容緩,快去拿吧。”
紅衣太監不情不願,卻拗不過他,長嘆一聲退下了。
殿內便安靜下來,只剩燭火噼啪輕響。
不一會兒,那紅衣拂陵回來了,他既勸不動嵐王,也就只得在取摺子時又差人做了夜宵來。
滾燙的桂花湯圓,甜絲絲的香勾得躺着的宴語涼饞饞的。
可聽聲音,嵐王卻一口未動。
之後再一個時辰,寢宮安靜,只有嵐王燭火下批閱奏摺時蘸墨的聲音。
洛水水患……
宴語涼躺在牀上,閉目尋思着。
這西南洛水冬汛確實麻煩。在他們大夏,隨着總是年景幾年就有一次。
上一次大災是三年前,再上一次是七年前。類似的汛情總是每三四年就來一次,上游深秋雨水一直下個不停,然後下游就遭災遭難。
每次冬汛,朝廷都要收到一大堆摺子,忙得焦頭爛額。
實在是災區面積廣闊又多山川丘陵,路也難走,百姓也多。朝廷一套忙下來,開倉放糧、遊說富戶,動作要快,又要防止官員辦事拖延、相互推諉、中飽私囊等等等。
每次治水都耗費極大人力物力,事後提拔獎賞一批辦事盡力的好官,整治一批貪官污吏,舉國上下無異於扒了一層皮。又總是剛查完,新的一輪冬汛很快又來了。
說到底,洛水河底淤泥不清除,河道不拓寬,始終是治標不治本。
然而想要治標治本,卻又得花大價錢、尋到有能之人,可這幾年朝廷國庫雖有結餘,北方大漠國又蠢蠢而動、南方各族亦不老實,更不要說廣開航路的西洋之國頻頻來訪……
既要友好邦交,又要想法子震懾這些外邦,也需絞盡腦汁,也需一堆銀子。
唉。泱泱大國、內憂外患、諸事繁雜、實在是難。
想要解決,得一件件慢慢來,非一日之功。
“……”
瞧瞧他這失憶失的,絕了。自己的事情忘光了,國家大事倒是記得到時比什麼都清楚,一件都沒忘!
當然,也不止國家大事。
宴語涼默默又想起夢中那個小話本。
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倒卻還記得自己即位前曾是個閒散二皇子。
甚至記得自己這二皇子是個庶出。
……這麼想着,倒也不慌了。
雖然失憶,所幸他並非一切全盤遺忘。那既然夢中還能想起一些舊時,那說不定養好身體再過兩年,就什麼都又想起來了。
到時候便能知道自己究竟爲何受重傷、過去又究竟是如何昏庸才會淪落得被權臣欺壓。
以及,想起他跟這權臣大美人嵐王之間,又究竟是怎麼一個淵源。
“……”
不過吧。
他與這嵐王之間的關係,好像不用恢復記憶,也已經呼之欲出。
畢竟還能是什麼關係啊?
堂堂天子甫一醒來,便撞上一個絕色大權臣對他又掐又砍、極盡忤逆,紅着雙目厲聲控訴他沒有心。
可在他兩眼一黑昏倒以後,人家卻又不眠不休守着他照顧他、偷親他手指。
都這樣了,還能讓一國之君怎麼想?
種種跡象搭配小話本權臣男寵與狗皇帝的故事藍本,不能更一目瞭然。
他跟這嵐王,肯定也是小話本的“那種”關係唄!
大概唯一不同的就是,在那小話本里,從頭到尾就只有狗皇嚷嚷着對權臣男寵喊打喊殺,而權臣男寵卻始終好整以暇笑眯眯。
這是自然。
畢竟話本里的男寵得的可全是實惠。
成天春風得意、牀上滿意,就算被狗皇帝紅着眼汪汪狂吠兩聲咬上兩口,也全當情趣了。又怎會怨恨皇帝呢?
可他這邊情況卻明顯複雜得多。
嵐王一邊心疼他,一邊紅着眼想要砍死他掐死他。
宴語涼:“……”
所以說,他失憶前到到底得是個什麼樣讓人牙癢癢的不同尋常狗皇帝,才能讓一個那麼好看又囂張的大美人權臣愛他欲他生、恨他欲他死?
屋內安靜。
忽然,一陣幽香傾軋。
嵐王俯下身,冰涼的發蹭着他的臉頰,聲音低沉又危險:“阿昭,醒了?”
“……”
“裝睡很好玩?”
“……………………”
不,並不好玩!宴語涼在被窩裏瞬間僵直。
嵐王涼冰冰的手指伸過來,再度扼住了狗皇帝命運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