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化作人形溜出去沒被發現的經驗,程榭之偷溜的行動越發得心應手。

    燕琅治下太平,京都繁華,東西長街三十二坊,夜不閉市。說書的、唱戲的、賣糖畫的、鬥蛐蛐的地方,無一不熱鬧非凡。程榭之喜歡這樣安靜祥和的景象,儘管沒有發達的科技與光怪陸離的樓宇飛船,但他卻感到莫名的安心。

    同時他也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儘管燕琅被羣臣世家視爲暴君,又畏又懼,但平民百姓卻並不如此認爲,反而對他讚譽頗多。

    系統:“大概是因爲燕琅離普通百姓很遠,所以沒什麼感覺吧。起碼他還是很有做暴君的潛質。”

    程榭之對系統的看法不置可否,他將最後一個翡翠蝦餃送入口中,目光微轉,忽見街上燃起了燈,從近處街景到遠方山巒,依次被點亮,滿城燈火煌煌。

    他眯着眼睛看了會,呼出一口氣:“真熱鬧。”

    系統也跟着點了點頭:“今天是花朝,古代的節日確實漂亮。在帝國很少能看到這樣舉國歡慶的日子。”

    它小聲“哇”了一句,“比我存儲的圖片裏的景象還好看。”

    “但是再好看也不能待久了。”程榭之起身,“這個時候要回皇宮了。”

    系統急忙叫道:“等一等,我把這個景象錄下來。”

    程榭之聞言不易察覺地勾了勾脣角,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溫柔,放慢了一點腳步:“那你快點。”

    ……

    他回到皇宮時,燕琅已經沐浴完,長髮未束,溼漉漉披在肩頭,他端坐在案前看書,程榭之跳上桌子,瞥一眼他手中書封面上的字,是本和水利河流有關的書籍。大概是爲了最近南邊災害的事情,程榭之心想,做一個合格的皇帝從來不是容易的事情。

    看到他,燕琅蹙着的眉頭鬆開些許,朝他伸出手。程榭之歪頭猶豫了下,把一隻爪子搭在他手上,被燕琅輕輕握住:“終於記得回來了?”

    “我還以爲你在宮外玩得忘了我這個孤家寡人。”

    他話中彷彿意有所指。

    程榭之想了想,又把另一隻爪子勉爲其難地遞給他。燕琅看着他的動作,微微一愣,沒有再去握他另一隻爪子,反手將他抱到膝蓋上,揉了揉他的腦袋。程榭之勉強接受了燕琅對他的□□,在心底幽幽嘆出一口氣,他可真是承受了太多。

    燕琅揉夠了他,從袖中取出一段小紅繩,紅繩上繫着精緻的小金玲,金玲外側刻着個栩栩如生的圖案,是程榭之的模樣,並不是特別神似,但尤爲可愛。

    程榭之擡頭:“?”

    燕琅輕聲哄他:“把爪子伸出來好不好?”

    程榭之看了看燕琅,又看了看他手上的紅繩,思考起自己如今作爲一隻貓應該聽不懂燕琅的話。他“喵嗚”一聲,轉過頭去不理會燕琅。

    ——然後被捉住了爪子。

    燕琅將綴着金色鈴鐺的紅繩系在程榭之腿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再一次揉了揉他的腦袋,“好了,去玩吧。”

    程榭之癱在他懷中,生無可戀地看着自己後腿上搖搖晃晃的小鈴鐺,一點也不想動,見燕琅還要來揉自己的腦袋,他生氣地爪打掉燕琅作亂的手——給他戴一個這麼醜的鈴鐺,居然還敢來摸他的腦袋!

    燕琅見他不肯離開,挑了下眉頭,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程榭之試探着撥弄了下自己毛茸茸小腿的鈴鐺,叮叮噹噹響起來,聲音清脆。

    ……算了,其實也沒有那麼醜。

    燕琅視線餘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眼神暗了暗,想起那封來自南召的國書,在他的上一世並沒有收到過這封國書。

    只有唐國公府的那樁事……程榭之一直摻和了進去。所以這一世燕琅一直讓人注意着唐國公府的動靜,但是那位真千金葉禾月的人生軌跡也發生了變化——至少前世在這個時候,她從沒有出現在京城。

    葉禾月如今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世,她暈倒在唐國公夫人的馬車前,被唐國公夫人帶回了府中。唐國公夫人見她和自己年輕時候的眉目極爲相似,又聽葉禾月偶然提及自己的可憐身世,還說自己不知道遇到了什麼壞人,想要害死她,她這才連夜跑了,意外來到京城。唐國公夫人認爲她和自己如此像,一定是上天註定的緣分,當即就做主將她留在身邊。

    恰巧唐國公幾日後回府,見到了葉禾月,心中立刻意識到她的身份,終於將抱錯孩子的事告訴唐國公夫人,接下來一切都順理成章,葉禾月順順利利被認祖歸宗,得回了自己的身份。

    唐與臣趁機求情,將唐子衿也從家廟裏認回來,一家人“和和睦睦”。

    葉禾月在京中無親無故、無依無靠,不會平白得知自己的身份。洛山縣主也沒查出什麼東西,燕琅不用多加思考,便知曉幕後一定脫不了程榭之的影子。

    爲什麼不肯信任我呢?

    燕琅垂着眼睛,指尖輕輕撫過程榭之的耳朵,眸色微深。

    程榭之沒有意識到燕琅垂眼時的異樣,他意識被另一種感覺侵蝕佔據,好像有一團火從心臟處蔓向四肢百骸,襲捲吞噬一切,劇烈的灼熱帶來痛苦,讓他有點兒睜不開眼睛。

    系統看着他開始着急起來:“宿主,你的身體細胞正在一股力量的驅使下重組排列,這股力量一直藏在您身體內,是您能夠變成人的力量來源,但是現在這股力量,好像開始失控了……”

    程榭之咬了下牙,他知道自己體內有一股力量,也一直警惕着這股力量,但是沒有料到它會在這個時候毫無預兆地爆發。好在他也不是真的全無準備,慢慢地平復了一點體內的力量,開始用意識引導它。

    軀體的力量已經流逝殆盡,軟綿綿的連爪子都擡不起,但是他的神識卻比過去的每一刻都要更加清晰。他聽到了軀幹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心臟跳動的聲音,骨骼嘎吱嘎吱生長的聲音,以及另一種極其輕微的、像是錯覺的低吟聲,模模糊糊,隱隱約約,像是跨越千年萬年的時間才終於得以抵達。

    來不及去細想,他聽到骨骼瞬間被拉長到極致,輕微的“咔嚓”一聲,熟悉的白光將他包裹起來,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白光褪去,他輕輕顫了顫鴉羽似的眼睫,緩慢睜開眼睛,那純黑的眼瞳裏有一抹隱約的藍流過,燕琅的面容清楚地在他眼瞳裏倒映,一霎間四目相對。

    燕琅看着他突然變成了人,眼底沒有驚訝,平靜地像是早就知曉一般,他不動聲色摟了摟程榭之的腰,防止他坐不穩而不小心摔下去。

    程榭之慢慢地眨了眨眼睫,才發現自己手臂掛在燕琅脖頸上,他鎮定自若地放下手臂,對着燕琅凝視他的視線,無辜歪了下頭,一字一頓喊了他的名字。

    “燕、琅。”

    他咬字很輕,有些近乎呢喃。

    燕琅目光一瞬不瞬,聽到程榭之的聲音,小幅度點了下頭。

    程榭之看着這樣的他,心底卻突然明悟了那幅地下宮殿中的畫作倒是是怎麼來的——原來是早有前緣。

    系統明確地說出燕琅身上就只有這一個世界的能量場,燕琅的的確確屬於這個世界不假。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遇到了燕琅,程榭之非常瞭解自己,未來的他一定做了什麼不太好的事情,導致燕琅對他“念念不忘”,又因爲某些不可探知的原因而引發了時空回溯,讓燕琅帶着屬於未來的記憶回到了他們初遇之前。

    他來到這個世界時,第一次在大殿上遇到燕琅的那次,他以爲是新的開始、是初見,但是對燕琅來說,是久別重逢。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那幅畫的來歷也就不難猜測——燕琅見過他身爲人時候的樣子,畫的出那幅畫一點也不奇怪。唯一說的上奇怪的是,他非要把畫放在那麼一間密室裏——程榭之不是很想深究背後的緣由。

    燕琅伸手替他將白色斗篷的帶子繫好,這個動作打斷了程榭之的思路,他低頭能看見燕琅修長漂亮的指節,等安安靜靜順從地讓燕琅給自己繫好了斗篷帶子,他才擡起眼睛,眼尾往上挑:“你也看見了,我不是一隻普通的貓。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作爲這些天你照顧我的報酬。”

    “當然,實現願望需要你付出一點小小的報酬。”程榭之語氣也隨之上揚,“對你來說微不足道的小報酬。”

    反正不管怎麼樣,先看看能不能從燕琅身上坑到一筆氣運。雖說是人間坐擁天下的帝王,但是也總有東西是得不到的。程榭之在心裏一個個把燕琅可能想要的東西列出來,國力昌盛?開疆拓土?王朝永固?名留青史?集中皇權?又或者是古往今來許多皇帝都想要的求仙問道、長生不老?

    這點程榭之也不是沒有辦法爲他達成。在基因密碼已經被破解的星際時代,讓一個人多活幾百年已經不算困難的事情。雖然不是真正的長生不老,但是也勉強算是能實現願望。

    燕琅聞言脣畔弧度拉大些許,是分明的笑意,道:“我少年登基、權掌天下,世間萬物都唾手可得,只有一樁事一直是我心頭一大憾事。”

    程榭之:“什麼?”

    “我登基多年,一直沒有立後。如今還缺一位我喜歡的、能與我心意相通的皇后,不知道我這點微薄的願望今日能否得以實現?”

    他輕笑着問程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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