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沉而溫柔,撩動程榭之的心絃。恰逢水面輕風掠過,盪開一層一層波瀾,無名花枝搖曳,蝶翅斜斜飛過衣角。

    程榭之沒來由地怔了怔,一時間顧不上撥開燕琅落在他側臉上的溫熱指尖:“私奔?”

    他長眉挑出一個驚訝的弧度,像是不能理解燕琅這個說辭是打哪兒來的。或許是因爲燕琅的聲音太輕,他也不自覺地壓低了一點兒聲調,莫名地多出幾許柔和。

    燕琅微笑頷首:“你那天晚上,說要和我私奔。”

    “你說的。”

    他對程榭之強調。

    程榭之眯了眯眼睛,憑着模糊的印象確定了燕琅說的是哪天。可惜他記得並不清楚,對於燕琅的話更是無從考證,便說:“我那天喝醉了,說出來的話……”

    燕琅打斷他,垂眼淡淡笑着:“世人說酒後吐真言。”

    程榭之盯着他明亮又柔和的眼睛,很難想象這麼一雙明亮剔透的眼睛的主人自幼生長在波詭雲譎的宮廷中,和程榭之曾經遇到過的人都不太一樣——至少從沒有人爲了他玩笑的一句話,做到這種地步。

    他掩映在流雲廣袖下的指尖動了動,心思霎時在百轉千回的變化中滾過一遭,有些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滋味。聽到燕琅柔和的聲音,他緩慢勾了下脣角,將自己方纔沒有講完的半句話補充完整“……說出來的話,自然也還是算數的。”

    “不過。”他轉頭看了看燕琅身邊的人,“你要帶這麼多人和我私奔?”

    燕琅笑起來:“當然不會,我會讓他們都回去。”

    南召太子手握着繮繩,表情僵硬麻木地站在一邊,“私奔”兩個字傳到他耳朵裏時,他眼皮子一跳,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還沒等他這種糟糕的預感從心頭消退,他千辛萬苦找回來的那個不知道爲什麼變成了人的護國神獸,程榭之,和燕琅笑吟吟地走過來。

    他繃着一張臉,試探着問:“這是?”

    程榭之回答的毫不猶豫:“他和我一塊兒走。”

    “陛下和我們一起回南召,不合適吧……”南召太子看了看程榭之,又看了看燕琅,確定兩方自己沒一個得罪得起,只好委婉地開口。畢竟把一個其他國家的皇帝帶到自己國家去,就算燕琅不介意,他都還介意呢。南召太子真心害怕燕琅去南召走了一圈,回來之後南召就變成依附燕琅才得以喘息的屬國了。

    何況,國內亂成那個程榭之樣子……

    燕琅明知故問:“哪裏不合適?久聞南召風光秀美,朕早就想見識一番,剛好有此機會,朕怎麼能錯過呢?”

    南召太子無話可說:“這……”

    他遲疑半晌,眼角餘光偷偷瞄一眼程榭之,咬咬牙道:“既然陛下意已決,南召自然歡迎陛下,只是陛下是否需要派遣人遞國書給我父皇,如此纔算禮數週全……”

    “朕已經派人給南召國主遞了國書。”燕琅順着他的話道,“太子殿下不必擔心。”

    到了這個份上,南召太子還能說什麼?燕琅都給他父皇遞了國書,哪裏還有他一個小小的太子說話的份。他愁眉不展地嘆氣,估計這一次回去之後可就又熱鬧了。

    而且……跟着燕琅一起回去,說不定還安全一點兒。想起家裏頭那羣對他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的糟心兄弟,南召太子突然覺得燕琅和程榭之都算得上大好人了。

    使臣團中一切事情都聽憑這位太子殿下做主,他沒有意見,其他使臣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只盡心盡力地務必讓燕琅和程榭之賓至如歸,同時祈禱不要出什麼意外。

    不過他們願望註定要落空了,還沒有進入南召境內,在兩國交界的地方,他們這一行人就遭遇了埋伏。這羣人是針對南召太子而來,人數不多,但都是身懷絕技的刺客,一個個都是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羅剎。

    程榭之坐在馬車裏,手裏捧着一捧瓜子慢吞吞地剝着,冷眼旁觀南召太子禦敵,燕琅坐在他身側,目光不落在程榭之身上時,是十足的冷淡,對馬車外的殺伐兵戈碰撞之聲充耳不聞。

    南召太子對這兩個人的冷漠只有滿心苦笑,卻還不得不吩咐自己的手下去保護他們。他自己受傷倒是小事,但要是燕琅受了傷,他難辭其咎。

    他一腳踢開一個撲上來的刺客,彎腰避過身後揮刀砍來的人,動作利落乾淨。

    過了半刻鐘,殺伐聲漸止,程榭之挑開馬車簾子,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麻煩解決了?”

    南召太子點點頭,正要說話,他身邊的親衛不滿開口:“公子如此冷眼旁觀,也不肯伸以援手,未免也太冷血無情了些。”

    程榭之先是眨了眨眼睛,繼而一攤手:“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而且太子殿下想來早有準備,又何必我出手添亂?”他說話時目光落在滿身血污的太子殿下身上,別有意味。

    南召太子急急忙忙打斷親衛,抹了把臉:“別說了!這件事本就該是我自己處理,這些人是衝我來的,連累兩位真是不好意思……”他說着微微苦笑,“我也沒想到那些人居然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

    程榭之趴在車窗上看南召太子情真意切,彷彿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微笑,等南召太子收了自己委屈求全的滿臉表情,他才伸手放下簾子。

    燕琅將一捧已經剝好的瓜子遞到他手心,輕聲道:“南召朝堂局勢混雜,你不必插手。”他說完想了想又依着程榭之的性子補了句,“南召朝廷的事情,不好玩。”

    程榭之頷首:“我知道。”

    這位南召太子聰明的很,這次哪裏是別人來刺殺他,多半是他自己安排的。燕琅跟隨南召太子來南召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南召朝堂,他那些兄弟再怎麼沒腦子,也不會貿然在這個時候下手,萬一燕琅真在南召境內出了什麼問題,南召國主還能不追查到底?

    這次刺殺,只是一出苦肉計而已。既然南召國主看到了他這個做太子的多麼委屈不易,又讓燕琅和程榭之要領下這一份表面恩情——畢竟南召太子危急時刻,可是讓自己的親衛去保護他們,最後還能順便算計他的對手一把,把刺殺的事情推給他的幾個兄弟,事關他國之君,這事必定不能輕易善了,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交代,一箭三雕。

    他去找這位南召太子做交易的時候,就明白了這位太子,並不是什麼小白兔。談交易的時候雖然瞧上去南召太子步步退讓,可程榭之並沒有佔到多少上風。

    所以燕琅說得一點不錯,一個毫不起眼的太子都如此,南召朝堂的水深得很。

    不過這些和他沒什麼關係,他只需要完成自己應盡的義務,拿到報酬就可以走人。程榭之低頭想了想,作壁上觀便是。

    除了遭遇這一次刺殺外,一行人走到南召國都順順當當,只用了小半個月不到。

    可唐子衿就沒有這麼順心了,她暗地裏撮躥着小侯爺退了葉禾月的婚事,正巧候府老夫人也不滿意這樁婚事,默認了小侯爺的行徑。葉禾月稍一打聽,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唐子衿逃跑後藏在哪兒的,她燒了退婚書,微微冷笑:“閣下是不是腦子糊塗了,和你交換三書六禮,八字庚貼的人可從來不是我,你上我這兒來做什麼?我可看不上你這樣不仁不義又沒有腦子的紈絝子弟。”

    “叫人來把他給我打出去!”

    小侯爺瞪了她一眼,自認君子不和女子計較,怒氣衝衝走了,回去後唐子衿一番小意溫柔,漸漸安撫他暴躁的心情:“子衿,你放心,我明日就和母親說娶你過門。”

    唐子衿大爲感動,沒想到歷經千帆,最後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居然是他!她心下酸澀,“我一個罪臣之後,如何配得上你這樣的公侯之子。不如咱們還是就此別過吧,你收留了我這麼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你不是什麼罪臣之後!你又不是真正唐國公府的小姐,子衿,你只是不幸被抱錯的,和唐國公府一點關係都沒有。”小侯爺抱住她,憐惜地安撫,“你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唐子衿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身世一直是她不可觸碰的逆鱗,偏偏他還一點不顧自己的感受。她心中委屈,可如今又不敢隨意發脾氣,只能硬生生嚥下這口氣,低頭淚眼盈盈地靠在他胸前。

    ……

    系統將這出人意料的發展如實報告給程榭之,“那個小侯爺已經買了一座宅院,兩個人準備過幾日就偷偷成婚。”

    程榭之打發掉一個來套近乎的皇子,折回到南召國主暫時安排給他和燕琅居住的宮殿,漫不經心地迴應:“難不成你羨慕人家濃情蜜意,而你至今單身?”

    系統:“……您有資格說我嗎?而且我作爲帝國不可替代的、世上唯一的智能系統,根本沒有誰配得上我!”

    “哦?難道不是壓根就沒有誰看上你?”程榭之輕慢地笑,他語氣輕緩,卻嘲諷十足。

    過了良久,等到程榭之走到居住宮殿門外,伸手欲要推門時,系統突然面無表情地開口:“雖然您說的話非常、非常、非常讓我氣憤,但是我還是好心提醒您一句——燕琅剛剛已經打聽到了南召國脈受損的事情。”

    “而且他知道一旦你修補完國脈後,就會馬上死掉。根據您對我的說法,假如時空回溯理論成真的話,這會是你第二次拋下他跑掉。”

    “宿主,加油哦,他就在這扇門背後等着你。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