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什麼時候建造了這座花園?”
系統麻木地問。
“不久之前。”程榭之這回答和沒有回答一樣,系統非常剋制地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心中隱約猜到這座花園恐怕從程榭之進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建造了。
比起“花園”的稱呼,系統覺得它更像一座玫瑰囚籠。浮於雲空之間,擡眼便能觸及柔軟的雲層,離人世間足有千萬尺之高,獨成一方世界。
進不來,也出不去。
系統不由得想起燕琅當初建造在皇宮地下的那間密室。
而這座空中花園,比那間密室還要銅牆鐵壁、密不透風。
別人或許看不見,但系統看得明明白白——無數金色的線在花園上空構織出細密繩網,流光閃耀,將花園籠罩在其中。
那是程榭之的神力。
對蘭德爾這樣沒有光明之力的普通人來說,一座覆蓋神力的花園,完全是插翅難飛的囚籠。
系統有些搞不清宿主到底想幹什麼了。
在系統有限的認知內,程榭之的腦回路絕不屬於“正常”。甚至若不是程榭之的母親程聲多年來一直壓制程榭之鐫刻在基因裏的種種不正常,恐怕它家宿主早就已經成長爲一個不折不扣的反社會□□。而它被程榭之的母親創造出來,使命除了“陪伴”,最重要的就是時刻監督提醒宿主的行爲。
多年以來,程榭之一直非常聽從程聲的意願,按照她的想法成爲一個遵紀守法的三好公民。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宿主遲遲沒有通過的星際思想道德水平測試。
在程榭之幾乎符合一個“正常人”標準的行爲下,系統忘記了這個測試,也就自然忽略了程榭之爲人處世的方面的某些怪異。
但是蘭德爾的出現破壞了虛僞的善良假面。
在檢測報告中被評價爲“性格極度偏執”等見不得人的一面毫無保留的展露在蘭德爾身上。
作爲一個道德閾值極高的系統,它清楚的明白正常的做法是告訴蘭德爾遠離它家這個危險又病態的宿主。
不過……
系統憂愁地嘆了口氣。
一定是帝國實驗室的那些人對它做了什麼,它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善良的好系統了。
系統傷心地暫時關閉了自己的程序。
……
在聽到那道不知名聲音的回答,蘭德爾就已然明白這裏究竟是誰的地方。帝國只有一位神明,但那位真正的神明在數百年前已經隕落,現在那位“光明神”——
蘭德爾想起程榭之曾經在他面前反覆強調過的“玫瑰”,現在他可知道了程榭之話中的“他”究竟指代什麼。
他咬牙慢慢地擠出一絲微笑,擡步朝前方走去。
在花園的最中央處,有一座玫瑰花房,像是某種特殊的玻璃材質,在陽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光彩,卻看不見裏面的情景。玻璃花房外柔軟的藤蔓被編織成鞦韆,程榭之一身金邊白袍坐在上面。
他垂着瞳眸,足尖點着地面,腕骨上紅繩金鈴聲音清脆,一朵純白的玫瑰在他指尖瞬間盛開到極致。
程榭之好像不關心走到他眼前的這個人——儘管是他將人強行弄過來的。
蘭德爾在程榭之數步之遙的地方站定,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遮住程榭之眼前的陽光。
“爲什麼?冕下?”
年輕君主的聲音裏充滿困惑,同時彷彿固執得非要一個答案不可。
——爲什麼要建造這麼一座花園?爲什麼要突然將他帶到這裏?
“光明神”這才擡頭仰望對方,黑髮黑眼的青年表情柔和,一雙眼倒映出年輕君王清晰的身影。
“你不喜歡這座玫瑰園嗎?”
他很難理解地歪了歪頭,又說,“我準備了很久。”
“沒有。”蘭德爾頓了頓,意識到程榭之所困惑的和他想知道的壓根不是一回事。
他想知道程榭之這麼對他,只是爲了完成一個有趣的“遊戲”,還是說這一切都源自程榭之對他的心思,恰恰正是他一直所期待的那樣?
年輕的君主垂落眼睫,幽晦在漆黑的眼睛裏散開,俯身握住程榭之一段溫軟指尖,好似能通過這個動作感受到對方的所思所想。
他擡頭朝程榭之微笑,將程榭之的指尖握得更緊了些,眉眼間鋒利被刻意淡化,使得他在面對程榭之時有那麼一絲示弱的意味。
“您要將我一直留在這裏嗎?”
程榭之順勢勾住他的指尾,目光慢條斯理在他五官上逡巡一圈,“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徹底的禁錮、佔有。
他按壓住心中那點沒來由的破壞慾。
蘭德爾神情沒有因爲程榭之說出這句話而發生什麼改變,他甚至低聲笑起來。在程榭之打着“禁錮”的主意時,蘭德爾也思考着要如何將高高在上的神明拉入凡塵,禁錮在他的王宮中。
他從來不是信奉敬仰神明的人,無論是光明神還是光明神殿,都只是阻礙他集中王權的障礙,偶爾能發揮棋子的作用制衡帝國的領主。蘭德爾第一次見到程榭之時,也沒有什麼敬畏之心,甚至他一眼就清楚對方根本不是真正的“光明神”。
然而他甘願供奉對方永立神壇之上。
在旁人看來的仰慕,只有他自己才知曉是無法掩藏的愛.欲與渴求。
——他想瀆神。
此刻,他望着程榭之,隱祕地升起一種終於能夠得償所願的愉悅感。
程榭之凝視着他笑起來,在蘭德爾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笑容意味着什麼的時候,程榭之五官突然放大在他視野中,兩張俊逸絕倫的面容靠近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連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蘭德爾陛下,你信仰神明嗎?”
蘭德爾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我唯一信仰您。”
只是,那不是普通信徒對神明的信仰。
“信仰一位神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程榭之端詳着他,指尖劃過對方脆弱的咽喉,意味深長地附耳向蘭德爾道,“比如你要將全部的身心獻給我。”
蘭德爾眼眸一眨不眨,當機立斷抓住程榭之的手腕,順勢輕輕一拉,將自己置換到更易掌握主動權的位置上,“冕下想要信徒奉獻出一切,是不是首先需要給予足夠的迴應?”
“可是在這座玫瑰園中,一切本都是我的。”程榭之揚着下頜輕輕的笑,“包括陛下您。”
回答他這句話的是一個混合着玫瑰花香的熾熱親吻。
……
豔麗的玫瑰花瓣落了“光明神”一身,他雪白的衣袍和烏黑的髮絲交錯散開在花叢中。程榭之半眯着眼睛打量年輕的君王,蘭德爾看起來像個任人宰割的弱小少年帝王,然而他的本性遠比帝國曆史上任何一任暴君都更加暴虐瘋狂、不可掌控。
一個血液中根本沒有任何對神明的畏懼的傢伙。
他的囚徒。
程榭之似是滿意地勾了勾脣,鬆開一直落在蘭德爾後頸上的手。
……
然而誰也沒有真準備打造一座永恆的“花園”,永困其中。蘭德爾身爲帝國之主,貿然失蹤多日本就容易引起動盪,人心惶惶,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光明神殿那位新任聖子又出事了。
艾爾文聖子,當着教皇和十二位紅衣主教以及帝國各大貴族的面,親自指認如今出現在世人眼前的光明神,是一個不知用什麼辦法冒名頂替的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