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文作繭自縛,自尋死路,於蘭德爾而言反倒是件好事,省了他不少功夫去處理艾爾文帶來的動盪。

    殺死艾爾文的信徒是他親自指定的“主教”,雖然在光明神殿都已經坍塌的情況下,神明親自冊封的“主教”沒有什麼意義,可於艾爾文本人來說還是意義非凡——這代表他被他所信任的人背叛了。主教趁機殺死艾爾文後就用同一把匕首自殺身亡,剩餘的信徒們亂成一團,安撫工作成了蘭德爾的責任。

    “這麼說光明神確實死了。”程榭之口吻冷淡,眼睫垂落斂下其中深思。

    系統肯定地點點頭:“光明神轉世之後靈魂本來就不完整,本應該在拿回神格之後慢慢蘊養,不過……”後面的話系統沒有說出來,內容卻極好猜測——艾爾文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拿回神格,自然也不可能找回完整的靈魂。

    “……所以艾爾文遭遇攻擊,不完整的靈魂受到損害導致潰散。”系統找了個貼切的詞描繪艾爾文的境遇,“他魂飛魄散了。”

    連世界意志都沒有辦法在把光明神的靈魂拼起來。

    死的乾乾淨淨。

    系統唏噓一聲。

    程榭之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他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長到時間彷彿都因此停滯,萬物無聲。

    還是系統忍不住打破局面:“……所以我們在這個世界收集到的信仰已經差不多了,是時候離開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再經過一個世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它腔調突然變得愉快起來,儘管星際時代給它帶來過很多不好的體驗,可那終究是它被創造、成長的地方。潛意識裏的眷戀終究存在。

    “……”這一次程榭之沒有再沉默,他平靜地迴應:“我知道了。準備時空跳躍吧。”

    系統擬人意識在他腦海中轉了兩圈,察覺到宿主不同以往的不寧心緒,它生出點擔憂來。

    “您是捨不得蘭德爾嗎?就像您在這個世界的選擇——神明的身份可以讓您輕而易舉護取權力,與蘭德爾抗衡。這也是宿主您從前更喜歡的遊戲吧?可這一次您什麼都沒有做。”

    程榭之聽到這有理有據的分析,饒有興致地揚起輕笑。

    “你想多了。”

    系統回以略含嘲諷的口吻:“是嗎?”

    “你只是個系統,不要過多去揣測人類的想法。”

    系統:“呵。”

    艾爾文的死昭示着一切塵埃落定,帝國不再需要神袛,舊日榮光隨着最後一位神明隕落而拉下帷幕。

    而那些被程榭之惡劣玩笑變成老鼠的主教們在下水道里過夠了暗無天日的生活,終於在某一日變回了人。還沒等他們喜極而泣擁抱慶賀,聞風而來的王城巡邏隊就反手把他們送上審判法庭,讓這些吸血敲髓的主教們在牢中度過餘生。

    貴族們心有慼慼,一個個更加縮頭縮腦,低調做人。

    安娜在帝國邊陲小鎮聽到這個消息時,是她婚禮前夕。從帝都來的賓客閒言碎語間談及到隕落的光明神,安娜坐在巨大的化妝鏡前,長長的頭髮被鎮上德高望重的夫人梳成辮子,點綴亮晶晶的碎鑽,襯托她十分的美貌,與當年在艾爾文身邊時已經完全不同,雖再沒有華服珠寶,佳餚美酒,可眼底從未有過的平和幸福。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恍惚地眨了眨眼睛,羽睫翹起時捲起一層水珠,四周景物模糊閃爍。

    她穿着雪白的婚紗,一步步走出去,走向遙遠的未來。

    直到史書合上那一刻。

    ——

    在光明神之後的那位神袛在史書上沒有留下什麼記載,許多人將其稱爲新紀元開始時唯一的神袛。和舊日的神明們不同,這位神明不需要神殿、不需要信徒、不需要叩拜。

    “祂”行走於人世間,將人間的苦難納入眼底,與當時的人類君主一同開啓了新紀元。沒有人知曉那位黑髮黑眼神明的名字,但祂的名號在北陸上耳口相傳。吟遊詩人爲祂寫下無數讚頌的詩歌,歌頌祂的仁慈、善良、寬容與大度。

    人們將當時君主的名字和神明放在一起,用文字記錄下他們的深厚友誼——或是超越友誼的感情。英明的君主與仁慈的神明滿足了人們的一切設想,從此後千年,直至王權轟然崩塌、民主進程推進,再沒有一對與他們相似的知己。

    ……

    這還是程榭之第一次看到世界後續對他的評價。他訝然地眨了眨眼睛,看不出對這個評價滿意還是不滿意。

    在他記憶最後的畫面裏,他和蘭德爾死後長眠於盛放的玫瑰之下,磅礴大雨中枝葉生長,玫瑰在墓碑上怒放。一切終止於斯。

    其實沒有什麼遺憾的。

    儘管後來他活的不怎麼像一個該被受尊敬的神明——越到後期蘭德爾的疑心猜忌與偏執就越嚴重,如果他超過某一段時間無法掌握程榭之的行蹤,蘭德爾就會產生不可遏制的焦慮,陰暗念頭蠢蠢欲動。爲了不傷害到程榭之,蘭德爾還要拼命剋制自己的某些想法。出於一種微妙的心情,程榭之在這時候選擇了幾乎無底線的縱容。

    他自己倒尚在接受範圍內,但嚇得系統時間一到就帶着他忙不迭跑了,生怕晚一步就再也擺脫不了蘭德爾這個瘋子。

    *

    系統:“這一次和前幾個世界都不一樣!在進入世界之前我做了足夠充分的調查,並且選取了一個可以和我們做交易的對象,在進入世界之後我們可以使用他的身份。只要完成他的內心最迫切的願望,就能夠得到氣運的反饋。”

    “只要再經過這一個世界,能量條進度拉滿,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系統信誓旦旦地說。

    程榭之輕“嗯”了聲,長而密的濃黑眼睫輕闔,遮住眼睛中晦暗不明的奇異神采,繼而一笑:“所以我這回終於能有個人的身份了?”

    系統沒有察覺到他剎那間的異樣,非常歡快地應聲肯定,開啓新一輪的時空跳躍。相關資料隨即迅速傳輸到程榭之的神經意識中。

    “……”

    程榭之消化完文字圖像信息,極爲嫌棄地往下壓了下嘴角。

    他即將得到的身份說來一言難盡。

    這一個世界有兩層,表世界和主世界。表世界一個叫紀舒寒年輕人讀了一本書,書中的主角聞霄有一個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因爲白月光太過高不可攀,聞霄退而求其次養了個和他三四分相似的人在身邊做替身,以解相思之苦。

    後來白月光回國,替身三番兩次使壞,讓白月光和主角誤會重重,虐心虐身愛了一整本書最後才識破替身的詭計,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這個書中替身和紀舒寒同名同姓,還沒等紀舒寒吐槽,他就穿越到了書中,也就是程榭之即將去往的【主世界】,成爲了同名替身。紀舒寒戰戰兢兢地應付主角,意圖逃跑,但是他被一個系統綁定只能留在主角身邊做任務,沒想到在相處中意外獲得了主角的真心,將和白月光虐戀情深的劇情扭轉成了甜寵文。

    後來白月光歸國,暗中針對小替身,結果被主角一眼看穿。一手遮天的主角毀掉白月光的容貌、將白月光溺死在深海中。

    程榭之接下來的身份就是這個倒黴悲慘的白月光。

    程榭之:“……”

    他揉着額心查探了一遍白月光的記憶,發現有些東西無論是表世界還是主世界都沒有言明。比如說主角少年時對白月光求而不得,崩壞之下綁架囚.禁了白月光。白月光費勁心機才逃跑出國,直到恩師病重纔回來。又比如說,實際上是白月光是跳海自盡的——因爲主角如少年時一般,想第二次囚禁他。白月光無法戰勝權勢滔天的主角,只能以死抗衡。

    “病嬌啊。”程榭之笑意微深,看得一旁的系統毛骨悚然。

    雖然主角神經病,可它家宿主又哪裏是個正常人?何況還有個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的瘋批。

    三個神經病一臺大戲,乾脆讓世界毀滅吧。

    系統仰起頭,面無表情地想。

    它平復了下心情,“——時空跳躍座標固定中,請做好準備……”

    三分鐘之後。

    系統磕磕絆絆的聲音響起:“抱歉宿主,你想在這個世界做一回人的願望只能……實現一半了。”

    “可能是bug還沒有完全修正好,除了原定的身份外,您還得暫時兼任一下紀舒寒的系統。因爲那個系統自動融合了您的身份……”

    程榭之表情一頓,緩慢地從喉嚨裏擠出一絲極盡嘲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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