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榭之:“……”

    他試着掙了掙,除了被箍得更緊之外沒有別的用。程榭之很快計算了一番,確認自己硬碰硬脫局的可能性不高,斂下心底微妙的不爽,繼續用無辜的嗓音說:

    “你不能放開我嗎?”

    來人並未理會他的話,以一種程榭之看不懂的複雜眼神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少年姿容昳麗,但服飾打扮與此界中人分明不同,黑白分明的眼瞳上宛如裹着一層煙嵐,狡黠自其中一晃而過,將乖巧順從的假面展露於人前。

    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心思總是好讀懂的,他一眼就看出程榭之的小心思,但並未揭穿,眼角餘光掃過博物架上躁動不安的長劍,長劍似乎極其害怕他,乖覺地縮回去。

    程榭之也察覺到長劍頃刻間的變化,眉梢微動,對眼前人的戒備更上一層,微仰起的水潤眼瞳依然澄澈。

    面前的青年挑了挑脣角,慢條斯理地笑了下,問:“你是誰?爲何會在此處?”

    他語調平和,不給人咄咄逼人的詰問責難之感,莫名叫程榭之心防稍微放下些許,自己也沒察覺到般暗自鬆了口氣,眨了眨眼睛,似真似假地回答:“我不知道。我突然就到這兒來了。”

    “你能送我回家嗎?哥哥。”

    因爲刻意示弱被放得柔軟的尾音在舌尖捲起親暱的稱呼,男人似笑非笑地垂着眼睨他,指腹從手腕血管處摩挲過,緩緩地鬆開。

    *

    *

    不知道是戳到男人什麼,在程榭之有意示弱後兩人氣氛緩和了些,進行一場友好的交談,程榭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時被默許留在了殿中。

    殿□□院的桃花重重疊疊次第盛開,遠方天際被染成一片煙粉,程榭之站在臺階上眺望,只能看到籠罩在霧靄之中的青翠山峯,秀麗如少女。

    他從那個叫沈寒琅的男人口中得知這是一個和他從前所處的星際時代完全不同的世界,雖然科技發展落後星際很多年,但這裏一部分人能做到星際人類夢寐以求的事情——修仙。

    無上的力量和不死的青春,是無數人類前赴後繼所追求的事物,是無法抗拒的野心與癡望,少有人能免俗。

    程榭之也不免對這個他完全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升起好奇心,但在他沒有弄明白世界規則之前,他不打算貿然去做這些。

    很快,程榭之就從看守大殿的弟子口中瞭解到,這個世界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修仙天賦的,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只是庸庸碌碌的凡俗之輩,能有幸走上仙途的萬里挑一,最後有資格飛昇大道的更是鳳毛麟角。

    沈寒琅就是這麼一個珍惜物種。

    他是數百年間最有希望飛昇的人,連天道都對他寄予厚望。但奈何沈寒琅很有個性和想法,明明馬上就能立地飛昇,但就是要停留在人間。

    看殿門的弟子顯然狂熱崇拜沈寒琅,不用程榭之費心思套話,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倒豆子一樣倒得一乾二淨。

    沈寒琅出身一個小國家的士族,門第顯赫,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公主王孫也比不上沈寒琅這個沈氏嫡長子。若無意外他該風風光光一路位極人臣、出將入相,最後要是有心謀反混個皇帝當也不是不可能。

    結果遇上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不顧自己屁股下的龍椅坐得穩否,連發七道諭旨將身世滿門抄斬,鮮血在長街鋪開一地,哀哭迴旋在帝都上空三日不絕。幼年沈寒琅被忠僕護送僥倖逃出生天,中間略過不表,十餘年後沈寒琅學藝成,自隱居之地前往故土報仇,發現當年殺死他一家的皇帝已經在大亂的天下戰火中成一抔黃土,國家早被叛軍顛覆,千秋功績化爲笑話。

    沈寒琅見此,一朝勘破,毅然拜入仙門,憑藉卓絕天資成爲當世仙門首座。

    世稱履霜君。

    小弟子倒騰了無數手的故事裏有多少水分程榭之不得而知,但通過交談,他起碼知道了沈寒琅的身份地位在這個修仙的世界中,非常高。

    位高權重,這四個字也就意味着沈寒琅不是一個好騙的人。

    不過好在沈寒琅對程榭之還算縱容,默許他在這座大殿內種種探究查詢的行爲。

    和小弟子的交談完全滿足不了程榭之的好奇心,程榭之想要和這個世界裏更多的人交往。可惜這座大殿建立在懸崖峭壁之上,出大殿數步就是萬尺高的深淵,狂風從底下涌起,吹散腳邊雲霧,幾隻尾羽豔麗的大鳥展翼在深淵間盤旋,銳利兇狠的眼神不住往程榭之身上打轉。

    只要他踏出大殿的保護範圍一步,馬上會被兇狠的禽鳥撕咬成碎片,成爲一頓美餐。

    這麼一個兇險的地方,卻有一個格外旖旎的名字。

    棲碧崖。

    懸崖上一株桃花顫巍巍在風中盛開,程榭之不知道是否能以此來判斷季節,畢竟這方空間內所有的植物都蔥蘢長青,包括某幾種本不該在這個季節盛開的花。

    他下意識握緊了那顆被他從星際時代帶過來的桃花種子,一片桃花花瓣被風吹到他髮梢上,冷香幽浮。程榭之眯了眯眼睛,轉身走進大殿內。

    幾日的時間已經讓他從旁人口中初步瞭解這個世界的規則,程榭之不打算淺嘗輒止,他思索片刻,主動去找了沈寒琅,提出自己的來意。

    ——

    如果可以他想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線索。

    沈寒琅端坐於案前,執筆斂眸,聞言輕輕笑了笑。

    滿口謊言的小騙子。

    程榭之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空曠殿內沉寂片刻,對方纔擡了擡薄薄的眼皮,平靜陳述事實。

    “這裏沒有下山的路。”

    程榭之當然知曉,畢竟一出門就能看到懸崖邊,沒有下山的路,倒是有條下黃泉的路。

    殿中除了沈寒琅只有程榭之和兩個看門小弟子,其中只有程榭之一個是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兩個小弟子已經到了辟穀階段,不用喫五穀雜糧,據說六個月定期一換,仙門那邊重新派人過來,再難熬也不過是六個月,對修仙者來說,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閉關三年五載是常有的事情,六個月自然更不值得一提。至於沈寒琅麼,到他這個境地,有沒有路都一樣。

    看門弟子不能下山,沈寒琅用不着路,真正被限制的只有程榭之這個無法靠吹花嚼蕊過活的普通人。

    程榭之可不想被困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一輩子,他果斷對沈寒琅提出自己想離開的願望,得到並不明確的答案後,程榭之稍頓,道:

    “還請君上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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