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稿上筆跡凌亂,從程聲混亂的思路中不難抽絲剝繭出最開始的真相。

    ——

    那是許多年之前,程榭之尚在襁褓,程聲和俞雪行關係冷淡,軍部各個派系鬥爭水深火熱,程聲放棄實驗室的控制權,在主星系上的某個偏遠星球暫居。

    出於偶然的機會——或者是命運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切,她遇到了一個人。經過交談,程聲發現對方不屬於這個世界。

    具體的對話內容已經無從考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程聲從這個人身上確認了時空穿梭的真實性,以天才的敏銳窺到了瑰麗殿堂的一角,和一袋桃花種子。

    星際時代沒有“桃花”這種早已經滅絕的植物,古籍記載已經佚散。程聲對一切未知的東西抱有濃厚興趣,她將“桃花”培育出作爲送給唯一孩子降生於世的禮物——那時候她沉浸在打開一扇真理大門的無上喜悅中,認爲這個孩子給她帶來了某種意義的幸運。

    當然這種說法實在不符合一個性情嚴謹的科研者的觀點,手稿上匆匆一筆帶過,兩位它的人不約而同意識到其中可能還有些什麼因緣,但已經不可深究了。

    程榭之很快就從那漫天的桃花雪中窺見了破碎凌亂回憶中錯亂的因果,和輕描淡寫筆觸下的真實。

    少年時代的程榭之比如今更加鋒芒畢露,也有更多少年人的心氣。他被程聲以嚴苛的規則束縛,以圖修正基因裏帶來的冷漠與反道德。

    不過程聲忙於自己的研究,無法分出更多的時間來關注他。程榭之時常坐在房子客廳外的陽臺上觀察庭院內唯一一株桃花生長的動靜,看它們小心翼翼在春光裏捧出花蕊,偶爾有桃花花瓣飄落在他眼睫上,和着陽光在眼瞼上投下陰影。

    他很多時候能安靜的坐一天,程聲就在正下方的實驗室裏進行她狂熱追逐的研究,唯一的玩伴兼監視者,系統默默地觀察着自己的人類宿主,有些茫然地想着爲什麼一個軟軟的人類幼崽會變成不好接近的少年。

    他指尖把玩着一顆桃花種子,如碎冰的目光中浮現一絲柔軟,起身走進了實驗室。

    項目進度已經停滯了很多天,即使程聲再三確認理論和計算都完全正確,但投入到正式的實驗中時,一切毫無反應。程榭之冷眼旁觀着程聲忙得焦頭爛額,一串又一串的複雜數據映入他眼底,最後在顯示屏上構成一朵五瓣桃花的形狀。

    程榭之好奇地走過去,桃花種子在掌心被捏緊,下一刻,原本毫無動靜的實驗儀器□□發出強烈的白色光芒,被程榭之握在掌心的種子發燙,在程聲詫異的目光中,程榭之輕而緩地垂落眼睫,整個人倏忽間同白光一起消失。

    有氣流托住他的身體,讓他四肢百骸變得如羽毛般輕盈,四周浩瀚星河如流水般從他身側滑過,星辰誕生與湮滅的漫長過程被壓縮到頃刻之間,他漆黑的眼瞳底映出炸開的無邊絢麗。

    程榭之閉上了眼睛,等待降落的那一刻。

    等到有落地實感的時候彷彿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又彷彿只是短暫一瞬。程榭之睜開眼睛,略帶茫然地打量周圍環境。

    是一間空曠的大殿。

    主人或許此刻不在,殿內只有程榭之這麼個突然多出來的外來人口。

    和星際時代的建築風格相去甚遠,是隻有在歷史書本上纔會見到的那種色彩豔麗的古代木製建築。

    數根漆紅柱子支撐着大殿,柱身上描金瑞獸圖紋迴旋盤繞,拖出長長的尾巴。木格窗將外界的陽光分割成一塊一塊,在平整的石磚地面上鋪開。往更遠的地方看過去,殿內架着平湖升月的屏風,屏風前設着書案,書案上擺着筆架、硯臺、宣紙等物,再往旁邊一點是放置各類玩器的博物架,中間挑空的格子上置一把數尺長的劍,劍柄上綴着青色劍穗,柔軟垂落下來,劍身雪白光亮,晃人眼睛。

    是把好劍。

    程榭之歪了下頭,似乎被那柄劍蠱惑般走過去,全然不顧他可能身處一個對他不利的陌生環境中。

    他在博物架前站定,好奇又疑惑地凝視泛着冰寒劍光的劍。星際時代冷兵器已經被徹底淘汰,即使偶爾有類似古代兵刃造型的武器,也說不準下一秒就能發出一道激光攻擊。

    而且這把劍,和普通的刀劍又不一樣。程榭之能聽到它發出的輕鳴聲,猶如從遠方之地傳來的呼喚聲,就像是在歷經亙古歲月後終於等來它所認可的那個人,以至於整把劍都興奮地戰慄起來,劍穗輕輕晃動。

    程榭之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但不影響他認爲自己面前這把劍不是凡物。他彎了彎眉眼,低聲開口:

    “你想跟着我?”

    劍穗急不可耐在空中拋出一個弧度,努力想嘗試去觸碰程榭之,可惜它彷彿被下了什麼咒似的,被迫固定在原地,無法離開它自己的位置。

    程榭之感受到了它的焦躁不安,於是伸出手想要回應一下這把劍。

    沒等他觸碰到劍穗,他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攥住了手腕。彼時春風捲起殿外千株桃花,暗香涉水過,從來人的衣袖間盈出,寬大袍袖的一角隨着桃花冷香映入程榭之眼角余光中。

    爲什麼他沒有察覺來人一點動靜,錯愕的念頭一晃而過,程榭之下意識扭過臉去,撞入一雙幽深的眼瞳之中。

    來人是個年輕俊美的男子,姿容蕭肅清舉,眉心微蹙,與程榭之四目相對。

    他神情戒備而冷淡,隱約透出一股並不和善的肅殺之氣。

    程榭之眨了眨眼睛,他對這個世界的無知無畏使他不明白自己如今在面對一個怎樣的境地。

    他用一種天真而委屈的口吻說:“你弄疼我了。”

    輕輕揚起的尾音落在來人的耳中像是撒嬌,如桃花落春水,漾開漣漪。

    程榭之發現在他說完話之後,對方視線沉沉地打量他,不僅沒有放開抓着他的手,反而更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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