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我們難過，不肯多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出來，他不喜歡自己變成喪屍。我對他說，這些都沒關係，就算是喪屍，他也能在金城活得很好，大家都喜歡喪屍。他看上去好像也沒有太介意，他每天還是表現得很正常，我們都以爲，這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
“但後來，他突然留下一張卡片，半夜偷跑出我們家，去了一個沒人的倉庫，用刀片割斷了自己喉嚨。”
張芸呆愣地眨眼。
劉太太無奈地笑道：“我們發動很多人去找，第二天總算找到了他。喪屍的生命力很強，他還沒有死透，我們把他救了回來，治療了三天，他就醒了。我這才知道，他心裏是多麼不情願變成喪屍，甚至可以說，他憎恨喪屍。”
“……”
“那之後，他變得不知所措，他終究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變成了喪屍。他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裏，他就是我孩子，我心疼，我會哭，有一次，不小心被他看見我在哭，他對我說，‘對不起’。”
“……”
“他不想讓我們再難過下去，兩個月之後，他告訴我說，他要走，讓我們忘記他。我們當然不肯讓他走，就算把他關禁閉，也不准他走——在外面出了事怎麼辦？我們帶他看醫生，帶他去旅遊，想讓他放下過去，但就在一次旅遊的時候，他在半夜撬開房門走了。”
“有沒有留下什麼？”
“留了，他一直把信藏在身上，走之前，那封信就放在桌子上。”劉太太打開手機，把信件照片給張芸看，“這就是他寫的。”
信件是一張小小的淡黃色硬紙卡片，上面的筆跡稚嫩娟秀，像是剛剛練習書法不久的低年級小學生，一筆一劃都十分認真：
【對不起，我走了，忘記我。放心，我會一直活着，我不會死。】
張芸說：“你們沒有再找到他。”
“對，我們再也沒找到他。”
這麼多年過去，劉太太已經對此釋然，輕鬆地講述過去發生的事情，就像在回顧一部過去播放的電影劇情：“他好像快崩潰了，所以體面地走了，把最美好的記憶留給我們，不讓我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他一直都是這麼優雅的人。到了後來，我們漸漸放下了，我們養了新的喪屍，到現在還在養，沒有凱爾聰明，沒有凱爾懂事，但他什麼都沒想起來，過得很快樂。”
張芸轉而問：“那你知道他被很多人飼養過嗎？”
“他走了之後，我纔想到的。像他這麼好的喪屍，不會沒有人願意養，在我們領養之前，肯定也有人養過他，所以他才能康復得這麼快。只是每次康復，他都會想起過去，都會離開，我們纔是他人生裏的過客。”
“我知道他很特別，也在猜想他不斷丟失的原因。”張芸俯頭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謝謝你告訴我，請問我該怎麼辦？怎麼樣中止這個循環？”
“辦法只有一個，不要讓他康復。”
“……”張芸擡眼看她。
劉太太認真說：“雖然這對他而言很殘忍，但不能再讓他痛苦了。他現在這樣子，不是很快樂嗎？”
“……”
“他現在還沒有恢復記憶的徵兆吧？”
“沒有，但是……他進步太快了。”張芸覺得這個辦法不能長久。
“別再給他康復了，我能建議你的，只有這個。”劉太太也無可奈何，讓張芸明白事情始末，是她現在能爲凱爾做的唯一事情，“至於你想怎麼做，我都沒有意見。我相信你和我一樣，也是真心把他當做家人，把凱爾交給你，我很放心。”
“我會好好對他。”張芸答應。
劉太太恢復笑容，起身回到室內。
孫女正在和大雪一起看手機視頻，擡頭呼喚一聲：“奶奶。”
“我們走了。”劉太太說。
“好，大雪再見。”孫女並不留戀地對他招手。
大雪也擡手招了招。
劉太太沒有和大雪告辭。
大雪看着她，當她經過大雪面前時，大雪忽然說出一個字：“活。”
劉太太忽然全身僵硬地停下腳步。
張芸也驚奇地看着大雪。
大雪看着劉太太背影，面無表情地補充說：“活着。”
孫女想轉身看他，被劉太太搭住了肩膀。
劉太太的渾濁眼睛終於充盈了水漬，再一眨眼就落下淚來。
她意義不明地輕笑一聲，沒有再看大雪一眼，繼續領着孫女離開了。
等房門關上，張芸輕聲詢問大雪：“怎麼了？是什麼意思？”
大雪茫然地側頭，腦中已經閃過一些模糊畫面，但好像不知道剛剛爲什麼要突然說那句話。
攝影師也扛着設備離開了，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和鄭源。
“我們現在來談談簽約的事。”鄭源從角落裏提來一個禮盒放在桌上，“這是鬱先生送給你的眼球生長劑。只要和KCM炫光傳媒簽約，今後兩年內，我們會定期把生長劑送到你手裏，直到大雪恢復視力爲止。”
“謝謝。”
“這就是B籤。”鄭源把文件遞給她，故意露出一副不太情願的官方面孔，認真解釋說，“你這樣的情況，其實是達不到B籤標準的，在鬱先生的推薦下，我們才做出了這樣的讓步。”
張芸看文件，心想你就繼續裝。
“要注意的地方是，和我們簽約後，你不能再和其他公司簽約，也不能自己私下參與其他商業活動，接到商業邀約時，你要第一時間告知我。”
“明白。期限是兩年？”
“對。兩年後，我們可以根據具體情況來考慮續約。”
張芸明白其中的意思。炫光傳媒經過深思熟慮，經驗豐富的高層人員認爲張芸和大雪是突然出現的網紅，熱度根本撐不過兩年。他們先用完張芸兩年的最大價值，如果張芸像他們預料的那樣過氣了，就放任自由不再續約。
“分成是一九分。”
“對，你一我們九，商業運營需要很大的成本，這已經能爲你拿到的最大優惠。”
張芸答應：“麻煩你從頭幫我解釋一遍。”
鄭源耐心地解釋了所有條目。張芸再次確認B籤不會影響她日常生活後，簽署了這個合約。
簽約結束，鄭源馬上用手機給張芸轉發一份電子文件：“明天中午有時間嗎？華冠服飾願意邀請你拍攝廣告圖片，你要把大雪帶上，拍攝完的十五個工作日內，報酬會打入你銀行卡。來往的交通費，我會全部支付。”
張芸覺得公司真的有很努力地薅她熱度。考慮到中心這兩天在搬遷，她需要去搭把手，於是商量道：“兩天之後可以嗎？這兩天我有點忙。”
“……”鄭源一言難盡地看着她。
他知道張芸這人想要自由，但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開始自由飛翔了。
在對方的靈魂注視下，張芸答應：“行，明天，就明天——可以明天晚上嗎？”
“……”鄭源艱難妥協道，“我去問問，確認後告訴你。”
“謝謝。”張芸起身。
鄭源問：“不好奇有多少錢嗎？”
“我現在最想要的就是這個。”她提起禮盒晃了晃。決定不繼續讓大雪恢復智力後，眼球生長劑就成了唯一的剛需，“謝謝，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慢走，等我通知。”
回到中心，她繼續收拾喪屍生活池，一直到晚上九點才歇下。
已經洗完澡的大雪在房間裏走動，對着衛生間門板練習踢腿姿勢，聽到張芸的推門聲，他立刻迎上去握住她小臂。
“要我陪你練？”
“嗯。”
“行，來。”張芸退一步，大雪右手立刻前伸，指尖猛地從張芸左肩上空劃過。
張芸順手扣住他手腕掰倒他重心，大雪擡腿壓向她腰身，抽回右手並用手肘支開張芸，向後一跳拉開距離。他通過光影變化和空氣流動來判斷對方進攻趨勢，接連閃避張芸的五次掌擊，俯身探手襲擊張芸小腹，張芸手掌突然按住他額頭，輕輕把他往後一推。
大雪踉蹌後退兩步再反擊，十幾回合後，張芸突然拽住他小臂，轉身撞入他懷中，後背抵住他胸口，一用力就完成過肩摔，把大雪掀倒牀上：“好了，休息。”
大雪擡起雙手扣住張芸脖子，把她的頭輕輕往下一拉，咧開嘴表示自己很開心。
“要一直開心下去。”張芸解開他雙手，“你等一下。”
她快速洗完澡，鄭重地拆開眼球生長劑禮盒。禮盒有十二個滴劑和注射劑套裝，每一套的市場售價都超過千元。她翻遍盒子確認沒有可疑物體，再檢查包裝確認完整，拿出說明書仔細閱讀。
明白了使用方法，張芸打開一支滴眼液：“躺着別動。”
她先用酒精棉清洗了大雪的眼窩，再把滴劑滴入眼窩空洞中。大雪的睫毛顫了顫，眼裏盛這淺淺一汪藥劑有點不舒服，但他什麼都沒說。
“很快就吸收，等半個小時。”張芸又把配套的注射劑注入他手臂肌肉。
“嗯。”大雪感覺到自己眼睛起了反應，眉頭緩緩皺起，擡手想摸自己眼睛。
“不要動。”張芸把他的手壓回去。
他呢喃：“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