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黎明暗色 >第十二章
    李厭餘就讀的是所半封閉式管理的高中,寄宿學生出門需要出門證,每天必須上晚自習,每個月只能回去兩次,李厭餘沒辦法出去打零工,和她同宿舍的三個女生,家庭條件都不錯,但是成績就差強人意,重點高中的課業重,她平時給她們代寫作業,勉強維持日常開銷。

    住在李厭餘左邊的叫徐婉婷,人長得漂亮,據說是他們班的班花,徐婉婷上鋪住着的是錢多多,成績出奇地差,是她爸出贊助費,才勉強把她塞進學校,住在李厭餘上鋪的,叫歐陽暖暖,是個小話癆粘人精,李厭餘和她們沒什麼共同語言,開始的時候彼此都很客氣,歐陽暖暖卻對她不錯,有什麼好事總是先想着她。

    剛開始李厭餘不是很習慣歐陽暖暖的好,也不習慣集體性的生活,她們在宿舍裏聊的話題,永遠都是那幾種,大都抱怨父母多煩人,抱怨減肥太難了,抱怨爲什麼要念書,閒暇時她們聊化妝品,聊時下流行的穿搭,聊週末去哪家餐廳味道好。

    說不羨慕是假的,有人生來就躺在蜜罐裏,成長在陽光下,活成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而她,出生在那條陰暗潮溼小巷,沒有人管她有沒有飯喫,受盡旁人的辱罵和欺凌,最後像袋毫無價值的垃圾,被毫不猶豫地丟棄,幸好在人生最黑暗的地方遇見保叔,她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家。

    有時候她躺在宿舍的牀上,聽着她們在聊天,也在幻想着,如果不出意外,她將來也能像普通人那樣,上個普通的大學,找個差不多的工作,那時候蘇陌應該也回家了,春天他們在廚房裏包薺菜餃子,炒點酸菜筍絲給保叔當下酒菜,夏夜他們就在院子裏喫西瓜,這次把最甜的西瓜瓤讓給保叔,秋季蘇陌就該去收田裏的稻子,這是他最討厭乾的活,但是保叔已經老了,他也該擔起家裏的重擔,入冬以後,他們就用小爐子裏烤地瓜,日子過得簡單且愜意。

    李厭餘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中,卻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就像潘多拉的魔盒,當她打開它纔會發現,想象和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這天早自習的時候,班主任把李厭餘叫到走廊,保叔在鎮子裏的小醫院裏,醫生檢查發現病竈,希望能找家屬過去商量。

    那時候,李厭餘還不懂病竈是什麼意思,只聽說保叔在醫院裏,就急匆匆地趕回去,到醫院病房門口的時候,保叔正在高舉着輸液瓶,反覆追問護士他什麼時候能走,他不能在這待太久,家裏還有許多活等着做,護士被他問得不耐煩,說要等醫生那邊的話,旁邊的張木匠也勸他,安心在這把點滴打完,纔好想着回去的事。

    護士給隔壁牀配完藥,保叔還想追着問,這才瞧見站在門口不動李厭餘,瞧着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看着他,保叔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家的小余兒又生氣了。

    保叔不敢再亂動,訕訕地將輸液瓶掛回原位,後來聽張木匠說才知道,原來保叔趁着李厭餘上學不在家,又把家裏的竹子往鎮子送,昨天在集市賣完竹製品,碰巧就遇到在鎮子裏做活的張木匠,兩人結伴去喝了點小酒,誰知還沒喝上兩口,保叔就跑到旁邊嘔吐,然後就暈倒在桌子下,張木匠急忙把他送到就近的醫院,醫生當時只是說先輸液,等檢查結果出來後,讓張木匠聯繫家屬過來商量,張木匠聽醫生的話頭不對,急忙去翻找保叔的口袋,果然在上衣襟裏找到張紙,上面記着串電話號碼,早晨借醫院的電話打過去,這才拜託班主任通知到李厭餘,張木匠鎮子裏的活還沒做完,告訴她這些以後先離開了。

    李厭餘靜靜地坐在醫院走廊,有些氣保叔不聽話,又擔心他的病情,檢查結果要等到下午才能出,又想着保叔自覺做錯事,內心現在還不知如何忐忑,她又不會真的去責怪個病人,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

    李厭餘收拾好情緒,去食堂買了杯白粥提進病房,保叔正坐立不安等着她,見她進來慌忙躺在牀上,只敢拿眼角偷偷瞟她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才悄悄鬆了口氣。

    “就是胃疼也沒啥,喫兩片藥就好了,張木匠非得小題大作,進趟醫院還不知要花多少錢。”

    保叔小聲地解釋,李厭餘沒理他,只是把粥重重地放置在桌子上。

    保叔不敢再狡辯,麻利地打開粥蓋,新鮮的白粥還冒着熱氣,他只能低頭小口小口地喝着。

    保叔喝完粥,躺在牀上假寐,後面竟真正睡着了。

    李厭餘聽着保叔淺淺的鼾聲,禁不住鼻子有些發酸,她知道保叔心疼錢,拼死累活地也都是爲了她,或許是蘇陌的事情給他留下了陰影,他總擔心湊不夠李厭餘的大學學費,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還不定是怎麼折騰,才把自己累進醫院的。

    這麼長久下去肯定要出事,李厭餘打定主意這次回去,先向學校申請退宿,再想辦法把保叔接到城裏去,找份零工也夠日常開支,農忙的時候就請段時間假,最重要的是保叔的身體,她實在不放心讓他獨自待在鄉下。

    下午拿報告的時候,醫生先詢問保叔日常的身體狀況,還有平時的生活習慣,他見李厭餘年紀不大,話裏說得很含蓄,建議李厭餘在大醫院,給保叔做個全面檢查,又在李厭餘再三追問下,他才說了實情,鎮裏醫院設備不齊全,檢查結果並不全面,但以他幾十年的經驗看,保叔像是胃癌的症狀。

    癌!李厭餘幾乎站不穩,回病房的路上,這個字不停地在她腦海裏盤旋,她停在走廊的窗戶前,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她卻感受不到它的溫度,她擡頭試圖仰望藍天,卻被陽光刺傷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閉上眼睛,痛嗎?很痛吧!那就哭吧!但是誰又能見到你的眼淚?她有資格脆弱嗎?保叔還在病房裏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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