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越北歌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看着在牀上輾轉不停的女兒,趙氏氣惱地砸了幾個杯盞,正院如同打仗一般一直折騰到了現在。

    全京城稍有些名望的大夫被源源不斷地請到相府,再被客客氣氣地送出相府。可越北歌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越西辭把自己拘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心口憋着一口氣,說不上來的煩悶!

    可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自己到底煩悶在哪兒。

    越北歌不是她推進水裏的,越南詩也不是被她算計去逛園子的,今日這場風波明明與她毫無干系,爲什麼她現在還這麼焦慮的睡不着覺。

    今天才被太子殿下賜下的丫鬟岫玉匆匆而來,爲越西辭帶來有最新的消息。

    “……杏林館的趙大夫剛剛被夫人身邊丫頭送出了府。夫人又叫人拿了牌子去請陳氏醫館的陳老大夫了。”

    越西辭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卻不免多看了一眼岫玉。

    這丫頭如今身上還穿着東宮婢女的翠色宮裝,看起來十二三的樣子。卻並沒有因爲自己突然從東宮的人成了越西辭的婢女而感到不悅,做事更是十分妥帖。

    就比如她今日回房的時候,花廳的小几上已經備好了一壺溫茶並一碟切好的時令水果。原本趙氏安排的婢女們也不見前日的懶散,更不會有事沒事便往房間裏巴望,各人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活計。

    越西辭一開始只以爲是東宮規矩森嚴,就連太子隨意指下的宮娥都十分厲害。可當她看到攬月小心翼翼地跟越西辭陪着笑,再也不敢踏進房門半步的樣子,便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或許東宮規矩森嚴,可是能跟在太子身邊的宮女又能是什麼善茬呢?

    越西辭看着岫玉嘆了口氣。

    她這算不算得上是出了狼窩又入虎穴?

    “姑娘可要用茶?”

    岫玉凝眉斂目,一雙盈盈素手端來一盞清茶,姿態十分恭敬。

    越西辭看了一眼茶湯,伸手接過。她還記得沈憑舟說晚上要來找她,不敢更衣就寢。再加上如今正院鬧得風風火火的樣子,她就是想睡也睡不着。

    想起沈憑舟,越西辭一雙秀氣的柳眉再次擰緊,她真是一點都不明白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他總說是因爲想要喫她做的點心,可是他在這之前明明沒有喫到不是嗎?

    一鍋糖漿而已,以他沈世子的身份,難道就找不到其他的人幫他熬製嗎?

    越西辭不信別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人示好,可她又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有哪裏值得沈憑舟惦記。

    “小丫頭,你小小年紀總是皺着眉頭,小心變成老婆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沈憑舟依舊是那個不走尋常路的沈憑舟。他像一陣風似的從開着的窗戶裏竄了進來。岫玉見怪不怪的樣子,一臉平靜地從越西辭的手中接過茶杯,放回小几上。而後貼心地將房門關好退了出去,將屋內留給她的兩位主人。

    “小丫頭,不如說說看你在愁什麼?說不定本世子能替你解決呢?”

    沈憑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直接用手指捏起一塊蜜瓜丟進嘴巴里。

    越西辭嫌棄地看着他,掏出絲帕給他丟了過去。

    “你能不能講講衛生……”

    沈憑舟舔了舔手指上的果汁,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這算什麼……”

    他話說到一半便止住,眼中暗了暗,有些神傷,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可緊接着,沈憑舟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神色轉變之快叫越西辭險些認爲方纔那一瞬只是她的錯覺。

    越西辭微微怔忡,這纔想到沈憑舟出身安西王府,是因爲在戰場上受了傷纔到京城修養,他所藏下的後半句只怕不是她想知道的。

    她不說話了,曾經只是書裏的“字符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成了有血有肉有故事的真人。她驀然有些心疼。

    只是她不說話,還會有人說話。

    被心疼的當事人絲毫沒有自覺,又挑了一塊甜瓜丟進嘴巴里,一邊咀嚼一邊發問。

    “小丫頭,你還沒告訴我,你方纔在愁什麼呢?”

    越西辭賞給他一個大白眼,心中升起的那點心疼也一下子消失殆盡。

    “我在想,越北歌到現在還沒醒,會不會落下什麼病來。”

    沈憑舟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怪異。也不知是不是越西辭那句“注意衛生”提醒了他,他這次反倒從桌上撿起越西辭拋來的絲帕,認真地擦了擦手。

    越西辭不是瞎子,當然也注意到了他古怪的神情,不由得出言問道:“怎麼了?我做妹妹的擔心姐姐有什麼不對?”

    雖然是她其實一點都不擔心越北歌這個女主角,但被人質疑的滋味總歸不太好受。

    沈憑舟“呵呵”一笑,對這話不做回答,又伸手撿了塊甜瓜。

    滿屋只餘沈憑舟“咔哧咔哧”咀嚼甜瓜的聲音。

    雖然才認識兩天,可是沈憑舟這樣不理她的樣子,除了初見那一面是再也沒有了。越西辭有些不開心,她抻出另一個椅子,在沈憑舟對面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憋着一口氣,沈憑舟不說話,她也不說話。也學着沈憑舟的樣子撿了甜瓜塞進嘴裏。

    她咬的十分用力,就好像嘴裏的不是無辜的甜瓜,而是正坐在她對面的沈憑舟似的。

    沈憑舟覷她一眼。覺得她這樣往嘴巴里丟東西喫,把兩頰撐的鼓鼓的樣子,像極了他在西北山林裏看見的鼯鼠。

    他幼年時隨着父王在山中狩獵,蠢蠢的小動物一遇到生人,就張開四肢,像山雞似的在叢林裏低低飛過。卻又捨不得那點子喫的,只飛了一小會兒,就又小心翼翼地躥回來,又喫又拿,恨不得把東西全都帶走。

    沈憑舟笑了笑,又覺得越西辭好像和那種小動物不那麼像了。

    “你擔心她!”沈憑舟終究還是敗給了越西辭,擦了擦手開口解釋道,“我可告訴你,要不是我來了絆着你說話,今天掉進水裏,此時在牀上輾轉反側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越西辭張了張嘴,眼中充滿了驚恐。

    在沈憑舟看來,只以爲是她驟然得知了這個消息太過震驚,又因爲越北歌如今半死不過的樣子嚇到了。可只有越西辭自己知道,她並不是得知這個消息而震驚,而是因爲……

    她一早就知道今日會有風波,是因爲她看過原著。

    可沈憑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越西辭心底防備的高牆壘到最高,手上依舊沒什麼靈魂地接連將甜瓜往自己的嘴裏塞。

    另一邊的沈憑舟也是這樣,他看着圖二西祠的神情,不住地在心裏埋怨自己草率。

    一盤甜瓜很快就在二人合力之下見底。越西辭將最後一塊甜瓜嚥進肚子,卻彷彿沒看見已經空了盤子,再次將手伸了過去。找了又找都沒有碰到瓜塊,才尷尬地在沈憑舟的目光下收回了手。不拘小節地在自己衣衫的前擺上蹭了蹭沾在手指上的汁-水。

    沈憑舟看的抽了抽嘴角。

    絲毫想象不到眼前的人和剛剛那個嫌棄他不衛生的人是同一個。

    越西辭深吸一口氣。眸色幽深地看着沈憑舟,張口問道:“這件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憑舟知道她說的是“落水”一事,可其中的許多佈置是無論是誰都不能開口告知的。因此他只是訕訕地蹭了蹭鬢角的碎髮、

    他想了想,又磕磕絆絆地提醒道:“總之……這丞相府裏水深的很,你小心別被人推進去就是了。”

    越西辭低落地點點了點頭不說話,空氣中滿是靜謐的味道。

    沈憑舟站起了身,將桌面上那方手帕仔仔細細地疊好,揣進了懷中。許是爲了調節這樣沉悶的氣氛,沈憑舟又恢復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我說小丫頭,咱們白天可是說好的,要給我做好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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