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獄還是那個臺獄,暗無天日。
最裏頭關押重犯的那一間,曾經關押沈震的那一間,現在關押着蔣鯤。
關押在其中,短短三日,蔣鯤整個人的心氣兒彷彿都散了,頭髮白了許多,臉色也蠟黃蠟黃的,眼下掛着大大的眼袋雙目無神的坐在地上。
獨孤容秀在門前看到的就是這副模樣的蔣鯤,上一次他站在這裏往裏看,還是因爲沈震。
“獨孤知院看了這麼久,就沒有什麼想說的?”蔣鯤嘶啞得刺耳的聲音響起,獨孤容秀猛然回過神來。
“獨孤知院是來提審老夫,還是來與老夫敘舊的?”蔣鯤又道。
“都不是。”獨孤容秀搖了搖頭,“路過臺獄,就拐進來瞧瞧。”
蔣鯤坐直了一些,桀桀笑道:“那獨孤知院還真是別具一格,難怪先頭大理寺怎麼參都沒參倒你,你該是早就投到王準那老匹夫的麾下了罷。”
“那你可就猜錯了。”獨孤容秀笑道。
蔣鯤也不在乎猜錯不猜錯,往牆上一靠,蜷縮着,道:“看看老夫今日的下場,他日就輪到你獨孤容秀了。”
“我的下場如何就不勞你費心了,”獨孤容秀搖搖頭,“你不如趁着這機會好好想想,還有什麼要交待的,畢竟進了臺獄的,除了沈元帥一家,就沒有人活着出去過。以你之罪,是不會有生還機會的。蔣鯤,你實在太貪了。”
“我貪?”蔣鯤慢慢直起上身,雙目暴突盯着獨孤容秀,“這天下誰不貪!你敢說你獨孤容秀不貪、沒貪?王準老匹夫敢說自己沒貪嗎?!滿朝文武,有幾個手頭乾淨的?你現在來跟我說我太貪,簡直笑話!”
他撐着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獨孤容秀面前,隔着門,壓低的嗓音更加嘶啞刮耳:“我之所以落得這個下場,是因爲我選錯了。可你以爲你選對了?官家始終是正統是大義,其他都是亂、臣、賊、子!”
獨孤容秀笑着搖頭。
“你笑什麼!”蔣鯤不滿地怒吼:“你笑什麼!老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獨孤容秀還只是笑,不理蔣鯤的怒吼,搖着頭轉身走了。
蔣鯤憤懣,以爲他自己棋差一招落得滿盤皆輸,他想錯了,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這天下能夠執棋者寥寥,不會是他蔣鯤,也不會是他獨孤容秀。
他們都只有被選擇的份。
獨孤容秀走出臺獄,外頭天光不亮,黑雲壓城,寒風席捲,不多時竟飄下來雪花,今冬的第一場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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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將啓安城裝點得銀裝素裹的時候,磧水會盟的功臣們終於回抵京城,原本定了皇帝親自郊迎使臣隊伍,卻因蕭珉受傷而取消——當然,對外是不能說受傷的,只道是怒急攻心龍體違和,需臥牀靜養。
實際上蕭珉腰側的傷並不嚴重,王妡分寸把握得很好,小心一些他連臥牀都不用臥。
既然無大礙,他卻以此爲藉口不去原本定好的郊迎是爲何,就很值得細品了。
王妡聽人來報,笑了笑,叫來了貢年,吩咐:“去給承恩殿和慶安宮報喜,琴修媛前兒個夜裏誕下皇長子,明日洗三,請他們來觀禮。”
“喏。”貢年應道。
來報信的內侍與貢年一道退了出去,出了凌坤殿的範圍,那人一直提着的心才放回肚子裏。
“嗤!”貢年一哂:“皇后殿下威儀赫赫,卻是極講理不輕易爲難人的,你沒做虧心事害怕什麼。”
那人驚詫於貢年口中“殿下”二字,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貢年又說了一句:“你不會是真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瞬間被驚出一身冷汗。
“呵呵,呵呵,怎麼會呢,我對娘娘絕對忠心,絕對忠心。別人不知小的,貢殿頭您還能不知道麼?”
“呵。”貢年笑了聲,雙手攏在袖子裏帶着人不疾不徐往承恩殿走。
內侍退到了一旁,微微躬腰等貢年一行人走了才直起來,擦了擦額上的汗,呼出一口白氣兒,回了自己當差的慶德殿。
貢年一行人到了承恩殿,伍熊聞訊趕來將貢年攔在了外頭。
“貢殿頭來此作甚?不知官家需要靜養?”伍熊帶着一羣內侍把貢年等人圍了。
貢年環視了四周一圈,笑了。
這等陣仗,說實話,過於誇張了,但帝后二人不和已經是擺在明面上的,貢年也理解,因此並不對伍熊防賊一樣的態度感到惱怒。
“咱家此番前來,是奉皇后殿下之命……”
“貢年!”伍熊打斷貢年的話,喝道:“太.祖皇帝下詔‘後宮不得干政’時就曾明令,太后、皇后皆不再稱‘殿下’,你竟敢忤逆至此!”
“……來給官家報喜來的。”貢年絲毫不被伍熊影響,繼續說:“前兒個夜裏琴修媛爲官家爲大梁誕下了皇長子,明日皇長子洗三,皇后殿下請官家前去觀禮。”
伍熊:“……!!!”
“話,咱家已經帶到了,你既不讓咱家親自稟明官家,那便請你代爲稟明罷。咱家還要去慶安宮報喜。”貢年說完就走,也不管伍熊和裏頭官家的反應。
伍熊帶來的內侍圍着貢年一羣人,看他要走,猶豫着究竟還圍是不圍,紛紛朝伍熊看去希望他給個話。
伍熊卻人都傻了,哪還有一絲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好半晌纔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往殿內衝,呼喊着:“聖上,聖上,大事不……不是不是,是大喜……聖上,琴修媛生了,生了皇長子!”
貢年笑了笑,帶着人迤迤然往慶安宮走,承恩殿的內侍們面面相覷,也不敢攔。
琴修媛誕下皇長子的消息,在王妡的允許下,終於闔宮傳遍。
呯——
澹臺太后單手掀翻了小几,指着來報喜的貢年罵道:“琴修媛前日夜裏產子,你今日纔來報,狗東西,你按的是什麼心!!!”
“太后娘娘可是冤枉奴了,”貢年微微躬着腰,脖頸挺得筆直,不緊不慢道:“皇長子生下來就從胎裏帶了體弱之症,瞧着就讓人提心吊膽,奴這不是想着等皇長子穩下來了再來給太后報喜,以免……”
“大膽!皇長子也是你一個奴才能隨意談論的?!”澹臺太后怒道:“我看是皇后將你們這些狗奴才慣得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