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網三]朝夕旦寐 > 第12章 雲煙寥(上)
    這偌大江湖,從不缺少傳奇,讓先輩嘆惋,令後人嚮往。

    而我正是一個無名後人,不能親身遭逢,就只好聽聽那些傳奇裏的人物。

    烏蒙貴,曾是五毒教中的左長老。五毒一脈自立派始,一直有左右兩位長老力持教務,位高,權重,更有廢立教主之能。曲雲姑娘坐上教主位時,烏長老十分不滿,一來,他覺得這麼個小姑娘,能耐幾何尚不可知,不見得在教中會有多大作爲;第二,曲雲由右長老艾黎相助,繼任教主,正奪去他的女兒、五毒前靈蛇使瑪索該得的位置,而他從此以後,免不了處處被人壓一頭。如此這番,他自然心中怨恨。

    烏長老這種種怨氣,加之身邊還有蜀中唐門的內奸挑撥,不久,他不再屈服口舌之爭,而發作出來,一手挑起五毒內亂,做得大膽之極,卻不得人心,很快就被新教主與艾黎一舉鎮壓。

    事敗,他還是不服氣,索性反出門庭,帶走教中聖物神王木鼎,與餘黨逃至黑龍沼,立天一教,與南詔爲盟,依託在燭龍殿內,以五毒教煉屍祕法做出許多屍人,練成奇兵,有意東山再起,禍滅五毒甚至大唐山河。可煉製屍人是用常人血肉之軀入蠱,混以毒草和蛇蟲毒血,再經火煮,或得成功,本就是喪盡天良的事情,烏蒙貴卻毫無知覺;煉屍所用人體武功造詣越高,煉出的屍人就越厲害,他就大肆搜尋中原武林人士,殘害其遺體,以爲己用。

    天道輪迴,報應不爽,爲人若作惡太多,總會不得善終。中原各派失去衆多精幹弟子,震怒難平,最終聯手攻進了燭龍殿,烏蒙貴不堪敵衆,身敗,名裂,毒功盡廢。

    但我很難信,這幾步外的頹敗老人,竟是當年那場浩劫的禍首。

    還在落雁城時,軍師在大家面前曾沉聲出言,此番國難,必要三防,首防狼牙,細防紅衣,死防天一。烏蒙貴縱然功敗垂成,但遺禍長遠,天一餘孽遍佈江湖,這殺伐之域,給他們炮製屍人,捲土重來送上了無限契機,天一教之於武林,如毒刺獠牙深嵌肌體,若不除盡,後患連綿。

    諸般後患,總與這位天一教主脫不掉干係。

    那時我忖得手心濡溼,把掌中若夜握得緊緊,將軍似乎窺到我的動靜,漫不經心開口道:“一個老人,還有什麼可忌憚的?”

    我瞟她一眼:“此人狡猾殘忍,又做下那麼多壞事,已經壞到骨子裏了。”

    將軍轉頭望我:“那葉姑娘就能狠心去殺一個老人?”

    我滿腦子記着的是軍師的話,只覺得烏蒙貴這人非同小可,她陡然說出這話,我聽着很不舒服,但一路來領教她伶牙俐齒無數,便只能默默忍了。

    可此人並不放過,見我沉默,霎時讚賞:“我就知道,葉姑娘不是無情的人,不然在臥龍丘,我早就死在姑娘劍下了。”

    “你如今想死,我大可成全你。”

    她不說臥龍丘還好,但一提起,我便莫名火大,那實在是我一生的奇恥大辱。

    將軍面含悲涼,睜眼看我:“同處這麼多天,葉姑娘還是要我去死麼?”

    我懶得再理會她,這廝臉皮一貫厚到極致。

    等我平靜心神,一擡眼,卻見烏蒙貴那邊,有人緩步走近上來。

    那人一身苗疆常見的藍布衣衫,提一柄鋼劍,橫眉冷麪,站在烏蒙貴眼前,倏然挺劍戟指。

    “烏蒙貴,你泯滅人性,惡事做盡,早已天地不容,燭龍殿一役,我們沒有殺你,只毀你一身道行,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如今又潛回五毒來,還想作甚?”

    那人開口便是熟稔的漢話,顯見得不是苗疆人,我聽得好奇,將他一番打量,他儼然道家出身,右手執劍,左手駢指握着劍訣,橫壓虛空,隱約蓄勢,卻又板着一臉正氣。

    而將軍在這邊遙遙抱拳:“南兄,你好。”

    那人聞聲望來,立時換了神情,展顏輕笑:“原來是公輸姑娘,別來無恙,待在下了結此獠,再與你敘舊。”

    烏蒙貴被劍指着胸口,冷哼出聲:“南宮川,你純陽宮號稱名門正派,光明磊落,卻也要趁人之危,置本座於死地麼?”

    他一語便道出那人名諱與出身,我一時很震驚。

    在來時路上,問緣與我閒聊,曾提到過黑龍沼的一段往事。南詔勾結天一造反時,她於睿師伯座下的二弟子南宮川,受師命囑咐,和同門一道奔赴黑龍沼,與各派聚力抗制天一教。

    苦戰之役,諸方勢力朝夕集結一處,多有情誼,而南宮川,就愛上了苗女蓮花。少年情熱,那苗女亦陷得太深,悄悄給情郎下了蠱,希望能把他永遠綁在身畔,然而南宮川仍有南宮川的重任,他的重任是守護師門和大唐,不能一直兒女情長,一來二去,冷落了蓮花。

    漢苗長有隔閡,即使情緣深刻,蓮花由是生了疑,傷了心,以爲南宮川薄情寡義,遂使人潛入漢營,吹奏蠱笛,引動他體中的蠱毒。

    南宮川情蠱發作,頓時瞭然,內疚之極,拿出信物與一封短箋,託付來人交與蓮花,蓮花看過,後悔莫及,但情郎中毒太深,無可挽回,她亦再無生念。二人重逢時,只敘了片刻相思,後便攜手跳下山崖。

    崖下急流湍湍,兩方人馬沿途搜尋多日,也未見二人蹤跡,又得知前因後果,就推測是殉情身故,由此傳言開來,江湖上又多了一宗哀傷往事。

    既已殉情,理應不會活着。

    可是眼前這人,實在讓人喫驚,我撐着若夜,勉強鎮靜着細望那南宮川,他臉上生氣盈潤,目光炬炬,執劍的身姿也十分沉穩,只不過鬢髮微霜,眉梢稍有疲態,可想他雖然僥倖活下來,卻活得有些不好。

    我這廂還在尋思他那個僥倖,卻又見他,鋼劍陡振,劍身震盪,錚然長吟:“南某已離開純陽宮數年,如今不過一個江湖浪子,仗劍任俠,平世間之不平而已,烏教主可不要藉此詆譭純陽聲名。”

    烏蒙貴身形滯了片刻,復又冷笑:“很好,南大俠說平世間不平之事,可我如今年老體邁,孤家寡人,你用劍指着我,分明又是恃強凌弱呢。”

    南宮川臉色一下子變得冷厲,似乎很氣憤,寒聲道:“一派胡言!你若不死,纔是對世人最大的不平!”

    說完手腕振動,就要挺劍刺下。

    我隔岸觀火,起初想過要殺烏蒙貴,但被將軍攔住,不得不改了主意,他錯的太多,就算我不殺他,自有人留不得他。

    可惜,我沒想過,身邊會有一道紅影飛出去,擋住了南宮川的劍。青隴戟嗆啷一聲抵住劍鋒,刮擦出一溜火星,鮮亮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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