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網三]朝夕旦寐 > 第13章 雲煙寥(下)
    彷彿我正戳到他痛處,南宮川的眼中慢慢現出薄怒神氣。將軍從旁怪道:“葉姑娘問得實在無禮,難道南兄不該活了?”

    我瞥她一眼:“那蓮花姑娘呢?”

    將軍一臉涼薄:“蓮花又怎麼了?”

    我登時難以平靜,衝她大聲喊叫出來:“如果我喜歡一人,一定時時陪伴他,他不見了,碧落黃泉,我都要尋個結果,他若死了,我更不會獨活,坐等自身一年一年,把他忘個乾淨!”

    她揉了揉臉頰和耳朵,眼光飄遠開去,漫不經心,回了我幾個字:“葉姑娘,你實在固執,也忒天真。”

    我慪的胸膛隱隱作痛,這人簡直沒心沒肺,要不是一身傷病,我絕對要吊着抽她幾頓。

    就聽得南宮川鬱郁開口:“葉姑娘看來是至情之人。南某死裏逃生後,有段時日也如姑娘這般迷茫憤怒,苗疆盤桓這幾年來,我總在找尋緣由與蓮兒下落,可還是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他的神色緩緩悽惶起來,我滿腔義憤,卻也看得不忍。

    正想着如何安慰幾句,將軍又在那好死不死說道:“南兄不必介懷,人死豈能復生,還不如早早忘掉,另尋良人,安穩過完餘生爲最好。”

    我聽得心頭直顫,火氣更大,吼出聲來:“公輸筠,你真是冷血!”

    她漠然看我,目光微妙:“世人不盡相同。難道要所有人都和你一樣麼?憑什麼人家心上人死了,就得跟着一起死?別鬧了姑娘,活着才重要。”

    那時,我只覺得心口堵得厲害,長到如今年紀,即使家中父母教導嚴厲,也從未有人如此拂逆我,將我逼到一身錯唸的境地。

    而愈是回想,心中愈是難受。

    我不知道到什麼年紀開始有的毛病,一旦心裏難受,便會鼻酸眼熱,若是放縱心念,更會落下淚來。好在山風清涼,慢慢吹冷眼睛,我亦長長呼吸竭力忍耐,好歹沒顯出狼狽模樣。

    而後,我轉頭再向南宮川說道:“公輸將軍說的不無道理。卻不知南大俠如今又是什麼心情?”

    南宮川一聲嘆息,背轉過去,微松衣領,道:“姑娘,你看看我右耳後面。”

    我走近細瞧,就見他耳後髮際根處,有一道紫紅印痕,似人發粗細,蜿蜒寸許,如鉤如弧,但不是胎記傷疤。

    他繼續說道:“我找尋蓮兒,從黑龍沼直到這樹頂村來,路上正碰見五仙教右長老艾黎,我央求他出手相助,可他望了我幾眼後,就一口拒絕,我問他爲何,他拿了兩面鏡子給我,又告訴我,在我耳後的這麼一處紅痕,是生死蠱的印記。”

    生死蠱?

    我很疑惑,身畔將軍幽幽而道:“苗家姑娘在五毒仙草中培煉出子母蠱,種進心上人和自己的身體裏,如果心上人害了自己,他的子蠱感念到母蠱之死,便使寄主毒發死去,但要是心上人性命將歿,苗女自身的蠱毒亦會發作,母蠱以自己之死喚醒子蠱生念,救回寄主一命。這種子母蠱,叫做同生共死蠱。”

    她這番話很長,我乍聞這種蟲蠱故事更十分震撼,可惜當時並未聽懂,如今再回味琢磨,漢人說苗人殘忍冷酷,而這生死蠱,更是他們無情之證。

    南宮川此時的神情格外悵然:“右長老隨後就勸我,不必再找下去了,苗家兒女的生死,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將軍淡聲道:“她定是在你們跳崖之前種下生死蠱,先前對南兄你誤會太深,陷你於生死之間,想來悔恨得緊,不得不想出這個法子,與你殉情,實爲救你。”

    那時,我索性垂眼閉脣,藏掩情緒。他能伴她赴死,她卻留他獨活,傳說那樣感人肺腑,實情如此鮮血淋漓,這世事果然無常,人心端的難猜。

    我腦中紛亂如麻,剎那間想到無數,自然就聽不進他們還說了些什麼,只是見到南宮川的神色忽而悲慟,忽而惶惘,而將軍仍然一派平淡冷漠,或許是作爲天策軍將,歷經無盡屍山血海,見慣了這些生死離亂,所以她便無動於衷。

    亦或許,她本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故而凡世間事,無可羈絆,牽掛心身,哼,自在逍遙。

    這些煩雜思緒,便是艾黎長老見我們時,也未在我腦裏有片刻停歇。

    彼時五毒教中,教主曲雲與教中五使俱去了中原清查天一餘孽,以防他們趁着戰亂興起波浪,派裏事務交給了右長老艾黎。

    長老看去與烏蒙貴一般年紀,只是他雖年老,而神采矍鑠,虛懷若谷,全然不同於烏蒙貴那樣殘頹陰鷙,且待漢人頗爲友善,聽聞我出身藏劍,也並無其他態度,別的苗人亦是。

    我終是對他們養蠱的人有敬畏之心,打過招呼,盡了尋常禮數之後,由着將軍和南宮川敘說求醫的事情,我隨聲附合一兩個字,此外便緘口,沒有多說一句。

    等他們閒話扯完,長老沉吟一陣,說我手臂肩膀的傷勢並未及骨,筋肌之損,倒可以用他們的銀線蠱,食腐生肌,配合五仙藥草加快癒合,比中原尋常傷藥能快大半個月,至於臉上傷痕,不可用蠱,好在不深,只用藥草就行。

    要用蠱麼?我一時惶惶然。

    將軍在旁說道:“這位葉姑娘出身於漢家閨閣,平時是有些嬌氣的,要是把蠱蟲放在身上,只怕她很難忍受,倒不如就用藥草,雖然慢些,但養傷之事,也急不得。”

    我沒禁住掐了她一把。

    長老看了我很久,搖搖頭,道:“葉姑娘,我們苗人的蟲蠱,千絲百足,情狀可怖,所以一度被中原人認爲是邪毒之物,其實全在於用蠱人的心腸罷了。你若心裏實在害怕,便不用它。”

    於是,我在五仙藥草的效用下,在這個樹頂村呆了一個多月,期間仍然想過用蠱,但一起跟着養傷的將軍,總會假裝不經意跟我說起五毒的各種蠱蟲。

    比如金蠶蠱每天喫喫錦緞,拉出的糞便就是一種毒質啦,這個小東西要是跑到人的肚子裏就會喫掉你的腸子啦;又比如五月的時候要特別注意防備蟲蛇鼠蟻啊,因爲會有一種泥鰍蠱會讓你神志不清,拿着刀亂砍亂殺啊;再比如外面的花花草草也不要亂碰呢,萬一碰到胡蔓草,到時候被毒得七竅出血,腸穿肚爛,神仙也難救呢。

    呃,我就沒敢再想那個銀線蠱會是什麼樣子。

    而這一個多月,我過得十分的百無聊賴,每天枯坐着,除了看着將軍跟那些苗女苗漢學唱山歌,就是看着將軍和南宮川的義女蟲蟲捉蝦釣魚。她雖然功夫不差,可惜唱歌不太好,嗓門一亮,既沒有欣賞的人,教她的人也默默走開了,至於捉蝦釣魚,呵,更不用說,她手提魚簍追着趕着,一手糊把稀泥,調戲人家十來歲的小姑娘,老沒正經,並樂此不疲,繞了小河道無數個圈兒,比我更無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