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覺着有些意思,千島湖在大唐東面,離此不毛之地何其遙遠,這人千里迢迢的,實在稀奇,可轉念一想,我本是藏劍山莊的弟子,經得半年多的奔波,也終於到了這裏。
許多人偶爾現身於某個陌生之處,大抵都是有所求,有所癡狂,還有所不得已,不然又怎麼敢忍耐一路顛沛流離?
知覺將軍的眼光,楚南風拂了拂青白衣袖,朝她一拱手:“慚愧,沒當心下手重了些,你們繼續打,楚某不插手就是了。”
將軍:“……”
馬賊們讓琴聲攪得渾渾噩噩,神智惶然,好半天都不辨東西,等清醒過來,自然不敢再小覷他,紛紛往後退了丈遠,但也不輕易對我們撒手,仍然逡巡在外,隱隱成合圍之勢,連着楚南風一併算在裏面,一起困於此處。
楚南風四處張望幾眼,皺眉道:“諸位好漢朋友,這就不太好了吧?在下只是路過啊,你們跟這兩位姑娘有恩怨,爲何把在下也帶上了?”
方纔那黑臉漢子被我一劍結果之後,這幫馬賊此刻正羣龍無首,互相顧盼一會兒,一個微胖男子站起來,正色道:“你驚了我們的馬,害得我們這麼多兄弟摔破了頭,又怎麼交待?”
楚南風扶額:“師門的琴技有如此威力,我又能如何?咳咳,你們領頭的已經死了,怎麼屍體晾在那,沒人管嗎?”
那屍首躺在赤電蹄邊,胖子瞟了一眼,原地猶豫好半天,還是沒敢走出人羣:“兄弟的屍身,我們自會收拾,但是你這小子,別想就這麼跑了!”
將軍聽得揚起嘴角:“兄弟?看來這人並非你們真正當家,你們背後,到底是什麼人?”
胖子一怔,神色有些遲疑:“我爲何要告訴你?”
將軍輕笑一聲,瞧了我一眼,回頭跟那人道:“我身邊這位姑娘她脾氣不太好,你若一直不肯說,她手裏那口重劍會把你的臉砸得稀爛,連你親爹孃都沒法認。”
我握了握重劍長柄,不置一詞。
胖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重劍,哼了一聲:“嚇我?憑她這三兩下,打我倒還勉強,卻不是我們大當家的對手。”
我很不高興:“你再說一遍。”
胖子將肥脖兒一梗:“再說一遍,也是這話!這方圓幾百裏的線上朋友,沙狐幫,石駝幫,蒼狼幫,鐵馬幫,不論上下老幼,都得對我們大當家的恭恭敬敬叫一聲葉老大,你們,還有旁邊那個亂彈琴的臭小子,三個人湊一塊兒,還鬥不過大當家一根指頭!”
我那個氣啊,手抖得按不住重劍,這馬賊頭兒到底什麼來歷?
將軍把重戟甩了甩,冷冷道:“好大的口氣,看來不會會你們這位當家,你就沒法長見識了!”
我聽得一怔:“要跟他們回去麼?”
胖子翻起白眼:“你們這些小姑娘,心思真奇怪,早先怎麼都不肯聽話,如今你們打死我兄弟,倒又十分識相,肯去見我們幫主了?!”
將軍漠然瞥他一眼:“誰說要去你們長牙幫了?告訴你那位大當家,這位老兄的屍體本將軍先扣下了,如果他還講幾分義氣,就今晚親自到南邊的龍門客棧來接領,本將軍會候着他!”
說着她重戟一勾,把黑臉漢子的屍首拖到赤電的馬腹下。
“老兄,你火氣很大。但你應該明白,除此之外你們沒有他選。”將軍低頭用戟鋒撥了撥屍首的臉,淡淡道,“要麼馬上回去報信,要麼,你們全死在這兒,本將軍的兵器常年開葷,那邊那位楚仁兄,一手琴技也不喫素。”
楚南風原本縮在駱駝旁邊發呆,聽着有人提到他,微微一愣:“在下彈琴是爲修養心身,不是用來打架的。”
我一雙眼掃過去:“他們要打你,你還不還手?”
他點頭道:“還手。”
胖子惡狠狠盯了我們好幾眼,最後衝將軍一抱拳,怒喝一聲:“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等着!”
將軍揮揮手:“不見不散。”
我目送那羣長牙幫馬賊憤憤而去,直至看不見馬羣帶起的煙塵,才終於鬆了口氣,再跟他們打下去,怕是要累趴在這沙漠裏了。
楚南風此時十分欣賞將軍:“能三言兩語就震住了這羣賊匪,不愧爲天策府的出身,舉手投足都是大將威儀。”
“他們並不是怕我,”將軍莞爾,“而是怕你的琴聲。”
楚南風頓作費解之色:“我不過隨手一撥,他們就這麼怕了?”
我默默嚥了一口血腥氣。
將軍擦乾淨脣邊血跡,道:“你那一撥,震得人昏頭昏腦,神志渙散,便是我們這般內力傍身的人,也險些抵制不住,何況那幫不曉事的草寇?”
她轉頭打量一眼他:“看來你用處不小啊。”
楚南風臉皮一繃:“你欲做甚?”
將軍嘖了一聲:“你把這麼多人弄成半癡,那位大當家肯定不會放過你,不如隨我們一起去龍門客棧,給人家好好道歉,如何?”
楚南風聽罷,尋思了一會兒:“你說的很在理,可那人要是不肯好好聽我說話,我該拿他怎麼辦呢?”
將軍愣了愣,似乎被問住了。
我琢磨了一下:“不願意聽,就打一頓吧。”
楚南風撫頜沉吟:“打一頓?聽上去似乎可行……”
“這主意確實不錯。”將軍也跟着頷首,舉目望了望前邊,向我招了招手。
我以爲她有事情商量,就沒作多想走去赤電跟前,卻見她俯身過來,湊到我耳邊,低嗔一句:“胡鬧!”
我:“……”
將軍說的那個龍門客棧,說遠卻不遠,駕馬沿着古道往南而行,也不算很近,直待黃昏時分,我們才堪堪趕到。
這座荒漠中的客棧倚在月牙泉旁邊,頂上一杆碩大旗幡,上書了這客棧的名字,迎風招搖,但四下裏院圍粗糙,喫喝用度簡陋,不過勝在好使,來這裏歇腳的多是過往商客,或者江湖豪傑,風餐露宿慣了,倒沒什麼人去計較。
只是我們馱着一具屍體進門時,裏面喝酒喫肉的人漸漸停住碗盞,三三兩兩將眼光掃來,冷漠,兇惡,令人渾身不自在。
楚南風全然不在意那些人,將駱駝交與店夥後,便抱着他那把琴,衆目睽睽之下,找到一處角落入座,我倒沒他那樣鎮靜,亦步亦趨,緊跟在將軍身後,一邊隨着她置放行李,一邊瞟看周圍那些帶着敵意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