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無大紅喜字盈室添綴,亦無絲竹鑼鼓充耳喧囂,然紅幔翻卷,如煙如霞,紅燭綽綽,星火灼灼,皆足以擔承一片歡喜景緻。
我舉目觀看少頃,想起五年前,葉老煩與師孃的那場婚宴,也是這樣的白雪配紅妝,莊主大婚,闔莊鋪滿了照得人眼暈的嬌豔,連雞籠馬廄都沒落下,比起此時的仙凡居,確也鋪張放肆了些。
亦之那廂,我託付了梔子去言明,他該有如何震驚的神情,我也料想得到,且他再怎樣震驚反對,到了這裏,勢已騎虎難下了。
我阻攔不了這局面,唯有讓他在今日,過得快樂些。
崑崙弟子三三兩兩聚在附近,有人賞心悅目,有人羨慕嚮往,有人冷眼旁觀,有人更可以怨恨詛咒。
“掌門師伯不是下個月才過壽麼,怎地今晚便將紅綢子紅燈籠掛起來了?”
“聽掌門人身邊的小師弟說,今夜我們的鑄劍師要大婚。”
“鑄劍師?我們有五個鑄劍師,是哪位啊?”
“自然是最年輕的那個,凌亦之了。”
“嘖,原來是他。好大的面子!”
我摸摸大白的臉,左右找了一會兒,總算在旁邊尋着一根石柱,立即牽它過去。
身後那羣人還在繼續。
“凌亦之?唔,是兩年前的那個小子?帶着一個女子上山來,口口聲聲要借住小遙峯,那裏可是我崑崙派的禁地,輕易不能走近,掌門師叔那時怎麼想的,居然就答應了?”
“人家願意給我們鑄劍,可不是白住。”
“鑄劍,嘶,倒真對上了掌門師伯的心思。不過,他鑄的都是什麼劍,我至今未見識過,你們見過嗎?”
“我也不曾。”
卻是好幾個人在搖頭。
我捻着繮繩沉吟,明明蒼龍劍陣裏,佈陣弟子俱用着葉家鑄劍,這些人竟說沒有見過,那位林掌門看來口風很緊,似乎還未昭示崑崙派上下?他如此作爲,是有何要緊的緣故麼?
“我想起來了,凌亦之來自江南,出身……好像是藏劍山莊?”
這個聲音說完後,周圍的人當下齊齊倒抽了口氣。
我默默挑眉,山莊的名氣誠然很大,就算驚奇,也不至於如此大動靜。
“若是藏劍山莊,那他……”
這人囁嚅了半天,大約實在想不到該如何下表,遂硬生生轉變話頭:“不知這位凌劍師娶的是誰,是我們哪位師姐還是師妹嗎?”
“這個新娘,她非本門之人,正是兩年前,他帶過來的那個女子。”
“咦?居然是那位?”
“於師兄何故驚訝如此,這女子有何不妥麼?”
那位於師兄此刻的神情與梔子簡直如出一轍,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長:“凌劍師來的第一天,就在乾生殿裏說過,這位紫衣姑娘,正是他的髮妻。”
身邊的人再度抽氣,隱約中,彷彿還夾雜了口齒不清的“私奔”二字。
師弟這風流不羈的名聲,看來今天是繞不過去了。
我折過身,淡漠出聲:“少年人一腔意氣,幾位少見多怪,是情理之中,但別怪得太過,會不中聽哦。”
那幾位愣了愣,不約而同轉頭瞧過來,總算察覺到還有一個我了。
那於某人把我打量兩眼:“姑娘看着好眼生,不像是我派弟子。”
我低頭一瞟身上衣袍,淡黃衫間淺繡墨雲紋,這是藏劍弟子的裝束,肯定不是你崑崙門下。
“我不是,怎麼了?”
姓於的冷哼一聲:“既然不是,背後偷聽,想做什麼?”
我籠了籠袖子,無奈答他:“我也不願聽到你們亂嚼舌頭,可我耳朵不聾,眼睛不瞎,又能如何?”
他被噎得一頓。
“我們愛說什麼,與你何干?”
他旁邊的某個女子緊擰柳眉,明眸帶煞:“倒是你,鬼鬼祟祟的混上山來,有何企圖?!”
“姑娘,我沒有惡意。貴派避世隱居,遠離中原,但也不能將外來人都想成壞人。”
“我管你是好是壞,不會說話,就是討打!”
話沒說兩句,她就拔劍出鞘,徑直照我面門挑來。
這一劍到得算快,始發劍力誠然洶涌緊迫,後續勁意卻極爲綿薄,持劍者要麼功力不深,要麼,就是想着嚇唬嚇唬我,不急着下重手。
若是如此,我尚不能出劍抵擋,藉着人家的地盤,不宜再起干戈。
眼見得劍鋒逼至眉眼,我無暇多想,於霎那間提氣側身相避,連着躲過她兩劍,則右掌反轉,運起平氣心訣中“厥涌”一式,擡手駢指,堪堪截住她第三次刺來的劍刃。
厥涌式所引,不過內氣那種事物,最開始的,總是它最親近的寒力,經得二十多天後,這道寒力早與初雪劍意融作一體,那麼它們再被我引將出來,該是如何?
透骨的冰冷瞬息中聚集在指尖,緊而伸展,蔓延,盤附於鋒刃,沉凝於呼吸,那女弟子瞪圓了眼,呆呆瞧着劍身上覆滿白霜,一層厚似一層,寒意侵染,直到連她的手掌也蓋住。
頃刻間,霜凝結成冰,在暗色裏散着冷森森的光。
我用指彎輕叩這劍身,一絲極微弱的綻裂聲顫顫然,幾不可聞。
她臉色立刻慘白:“別碰我的劍!”
我收回手,靜靜瞧她:“這口劍所用鍛材太硬,過剛易折,不如另換鋼質柔軟的,韌性好,就不容易斷了。”
那姑娘咬住下脣,惱得雙頰生暈,恨恨撤劍收勢。
劍上的冰霜隨之很快消散,裂紋縱橫,千絲萬縷的爬滿劍身——它已然成了一片連廢鐵也不如的事物。
她愣愣看着劍許久,目光漸成憤怒。
周圍的崑崙弟子瞧在眼裏,相互咬起耳朵,更多的卻是對我不停打量,眼神當然也不會有多少和善。
“姑娘好手段!”
有人冷笑一聲,譏誚不屑兼而有之,那女弟子似被笑聲驚回了神,望我時,怨毒深深。
“於師兄,這女子來歷不明,出手陰狠,莫要放她下山!”
姓於的應聲而出。
“姑娘,我鄭師妹脾氣不好,即便衝撞到你,大不了她事後過來賠個不是,但你壞人兵器,可就說不過去了。”
他一面義正辭嚴,一面擋在他鄭師妹面前,按劍蓄勢。
我擡眼一瞥:“壞掉的兵器,我可以幫你再鑄,如果你師妹打傷了我,是賠個不是就能兩清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