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姚安又喚來了緋雲殿的侍女。這次侍女聽了雲容的交代,專門去瞧了姚安的雙手。他懷裏捧着畫卷,那盒子她是記得的,畢竟是皇上命人送來的,實不一般。

    確定姚安就是來送畫的,侍女趕緊跑去緋雲殿告訴雲容這個好消息了。

    不消片刻,雲容換了身衣裳,在迴廊之下和姚安碰了面。

    今日雲容穿了身湖藍色的裙裳,天高雲淡的,十分相配。她相貌清麗,這樣一穿,更叫人看着舒服。

    姚安喜滋滋的看着她,一時沒有說話。

    雲容不習慣他盯着自己看,先開了口,“畫已經好了?”

    姚安忙將畫卷遞過去,道,“你且打開看看。我對自己的畫技是很有自信的。可這事對你太重要,我反倒有些謹慎了。你要是覺着不好,我還能再試一次。”

    身邊的兩個侍女上前,將畫卷小心取出,又展開。

    一副美人圖便呈現在了雲容跟前。

    雲容只覺呼吸都滯住了。她沒想到,時隔這些年,還能看到母妃年輕時候的模樣。那纔是她。

    現在對比起賞花宴上畫師的畫,便覺得那實在是差得遠了。

    功夫有沒有,真的是比一比就知道了。

    雲容又讓侍女將畫收了起來。一時的激動還沒有完全被按住,她對姚安福了福身子,道,“多謝姚公子了。實在是無以爲報……”

    姚安謙和的擺擺手,“不要你回報什麼,我舉手之勞,卻能幫你大忙,實在是我三生有幸了。”

    雲容道,“本就是要拿些什麼來謝你的。但我實在是身無長物。且上次薰兒的事情,姚公子虧了理。想一想,也算是扯平了。”

    姚安失笑。

    她倒是打瞭如意算盤,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情給扯到一起,還扯平了。分明就是想和他撇清關係。

    姚安什麼樣子的女郎沒有碰到過,豈能着了雲容的道?

    姚安便道,“你說扯平就扯平了。實則我覺得還是虧欠你,畢竟這只是一幅畫,而薰兒是個活生生的人。是你大度,覺得我們扯平了。你要是覺得你喫虧了,以後有什麼事還得找我。”

    沒撇清,還又攀上了關係,雲容沉默了一下。反正欠不欠,隨姚安說。找不找,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見雲容不說話,姚安藉機道,“我還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你可別嫌我囉嗦。”

    畢竟剛幫了自己的忙,雲容不至於話都不讓他說,便點頭道,“姚公子請說。”

    姚安搖了兩下扇子,踱了兩步,這才嚴肅的說道,“你上次說的話,我其實回去細細想過了。我的出身不是我能決定的,便是這天賦也是老天賞的。你拿這話說的,委實不太公平。但你有些話說得對,我過我這樣的日子,便把別人也想的理所當然,是不大對的。但我想,每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又能選擇自己的生活,關鍵還是看自己怎麼想的。像我,別人都殷羨我,可我也有煩惱。比如我不想入朝爲官,但爹孃的期盼都在我身上。比如我並不想娶妻,可爹孃隔山差五的便催促我。世間的事情,有自在的,也有無可奈何的,誰都不是一生無憂的。上至太后,皇上,下至普通百姓,都是有煩憂的事情的。”

    雲容靜靜的聽他說完,實在是沒想到這個紈絝子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叫她無法反駁。

    雲容道,“你說得對。世間人無奈之事各有不同。所以便不存在什麼感同身受,我懂我理解的話語。我上次說你,是魯莽了些。我要管的不過只能是我自己,甚至連自己有時候都管不了,又談何說教別人,簡直是貽笑大方了。”

    姚安忙道,“我沒那個意思。你那些話說的原沒有錯的,你以後也可以說我,我願意聽。”

    雲容卻道,“你我之間本沒什麼瓜葛,談何說你?那些話,我說過,你聽過,便罷了。日後我也會恪守本分,不再多言。”

    姚安有些急了,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你說你這個人,怎麼總把別人的話想成別的樣子?”

    雲容看着他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姚公子不喜歡很正常。”

    姚安卻笑了,道,“你還說你沒資格任性。我看你現在說的話,便十足的任性樣。挺好的,你這個年紀的女郎就該這樣。知道任性,有自己的脾氣,纔不會叫人看輕。”

    雲容覺得實在是自己太閒了,能和姚安這個閒人討論任性不任性的問題。

    她又欠了欠身子,道,“我該回去了。以後姚公子也不要來找我了。”

    姚安不解,“爲何?”

    雲容道,“你太張揚,我不喜歡。”

    說完,便領着侍女走了。

    留下姚安在那自問自答,“我張揚嗎?不張揚啊!張揚嗎?張揚吧。張揚有什麼不好嗎?”

    ——

    房內,燃了一爐香,琴音嫋嫋,令人神往。

    一曲畢,面容嬌美的女子抱琴起身,笑容淺淺,既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又有令人垂憐的纖弱。

    “大人,還要再來一曲麼?”

    她笑起來極有風情,說話更是動聽,比之琴音不遜色。

    容洵手指輕釦桌面,道,“坐下說話。”

    玉珍將琴交給身邊的侍女,在容洵身邊坐下。擡了手,替容洵斟了茶,道,“大人每次過來都只飲茶,可是這裏的酒入不了大人的眼?”

    幾次下來,容洵已經成了玉珍的座上賓。這消息不消幾日便傳遍了整個永安城。玉珍的身價頃刻間翻了幾番。

    容洵早已聽說了這些,他也無所謂。上次小離的事情,他本就欠了玉珍的一個人情。這事若能叫她得到些好處,也無不可。

    容洵道,“我不飲酒。”

    玉珍手一滯,又繼續斟茶的姿勢,問道,“是不勝酒力?”

    容洵擡眼看她,一雙眸子深不見底,叫玉珍心一驚。

    容洵取了茶盞,遞到脣邊,啜了一口。

    玉珍收回手,定了心神,淺笑着問道,“今日大人聽得是一曲《鳳求凰》,可是心中有想求的人了?”

    “是麼?”容洵脣角帶笑,像是想起了什麼。可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好像那份想念只能留着自己一個人慢慢的享受。

    玉珍微微看着他,想着,原來隻手遮天,視人命如草芥的丞相也有如此溫柔和善的一面。

    他徐徐問道,“姑娘喜歡喫肉麼?”

    玉珍一怔,隨即道,“倒也還好。只爲了保持身形,不敢多喫。”

    容洵卻道,“以前我也想的與你一樣,後來發現,肉喫起來,原來可以這麼香。”

    玉珍聽得雲裏霧裏,硬着頭皮接容洵的話,也不敢去多揣測這其中的深意。

    容洵起了身,道,“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自那日聽了玉珍彈琴之後,容洵便找到了一個躲難的好去處。這個時候回去,家中幾位姐姐應該都已經各自回婆家了。

    玉珍起身相送。

    容洵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轉頭問道,“姑娘可願到我府中去一趟?”

    玉珍微怔。

    容洵道,“家中母親也懂些音律。你若是願意,她定然高興。”

    玉珍莞爾,“恭敬不如從命。”

    玉珍目送着容洵離開,眼中光芒幾經變化,最後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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