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宋大義滅親,沒有顧忌秦牧與自己的舅甥關係,雖然沒有讓他直接伏法。但將這個大毒瘤趕出了永安城,也讓百姓們拍手叫好。

    加上上次碧塵一事,百姓們都感慨他們的皇上是個仁君,是個明君,是個好皇帝。

    這話很快也傳到了宮裏,寺人侍女們遠遠瞧見了,只覺得他們的皇帝先前看着只是俊俏,現在已經多出了幾分威儀。有些春心萌動的侍女,遠遠瞧見了,便紅了臉,又嬌羞的瞧瞧擡眼去看。

    易蘭奉了茶進來,又端了些點心。

    連着兩日,雲宋並沒有什麼食慾。

    易蘭想讓雲宋心情好些,便趁着奉茶的時機,道,“現在宮裏頭都在誇皇上是明君。宮裏尚且如此,外頭的百姓不知道怎麼歌頌皇上呢。”

    雲宋擡頭看了一眼易蘭,道,“易姑姑,朕開心不起來。”

    易蘭道,“皇上這是做了對的事情。不該難受。”

    雲宋點頭,“朕知道。”

    易蘭又道,“這世上許多事情並不能忠孝兩全的。皇上身在這個位置,先是皇上,纔是別人的兒子,別人的外甥,別人的夫君。是以娘娘的事情,南薰殿上下並沒有怨恨皇上的。”

    聽易蘭這麼說,雲宋並沒有覺得好受些,反而心中一澀。

    這許多事情沒有人知道,她也不能說。

    雲宋沒有接碧塵這個話題,而是道,“易姑姑,他雖是朕的舅舅,但朕也知道他這些年作惡多端,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了。朕不是替他難過,而是替那被他殘害之人難過。便是要了舅舅的命又如何?那些鮮活的性命也不能再活過來。”

    易蘭道,“皇上仁慈。”

    雲宋只搖頭,“有人對朕說,朕已經盡力,可這盡力於別人來說遠遠不夠。”

    易蘭將點心推到雲宋跟前,道,“皇上用些點心,御膳房說是皇上最愛的玉米糕。”

    看到眼前的玉米糕,不免又想起秦雉來。

    她的母后,疼她愛她,卻也做了錯事。她懲罰了秦牧,能對秦雉如何?她雖沒有親手殺人,卻也是幫兇。如同碧塵一事也是如此。

    雲宋對自己母后的情感變得複雜起來。她印象中美麗溫柔的母后好像變了。雲宋生氣,也難過。

    雲宋想着,拿起了一塊放到嘴裏。

    以前覺得這東西最好喫,甜而不膩,一股香味。可如今喫進嘴裏,味同爵蠟。

    易蘭又接了先前的話題,道,“皇上如今勢單力薄,許多事情便是盡力也達不到預期的效果。可奴婢聽了當日的事情,便覺得皇上其實可以有仰仗之人。”

    雲宋看了看她,問道,“你是指丞相?”

    易蘭點頭,“奴婢一個婦道人家,還請皇上不要怪奴婢多嘴。”

    雲宋笑笑,“你是宮裏的老人了,這宮裏頭的事情,你見過的聽過的,比朕多。”

    易蘭道,“謝皇上。奴婢只是覺得,皇上不必事事親力親爲的。皇上只要仰仗丞相,許多事情便事半功倍了。”

    雲宋細細想了整件事的過程,的確,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此事便如同秦雉所言,以老張的死就結束了。他話中有意提點,才讓事情有了轉機。他的幫助很隱晦,卻又正好幫到了點子上。

    她上一世便諸多事情仰仗他。只是這一世,她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對他諸多芥蒂,許多事情不願找他。

    易蘭的話沒有錯。她大可以兩面三刀,笑裏藏刀面對容洵。

    容洵雖然重權在握,可他也不敢辱沒容家的聲譽,不敢讓史書上留下一個罵名,是以做的許多事情在明面上還是忠君愛國的。雲宋可以利用這一點,爲自己所用。

    她不得不承認,這件事的結果,已經是目前最好的結果了。她要給郭家人一個交代,但也要顧及秦雉。事過而不及,這已經是權衡之下最好的局面了。

    說起來,容洵功不可沒。

    “朕知道了。”雲宋說道。

    說話間,劉富進來道,“皇上,慧娘娘求見。”

    原本雲宋雖然不討厭她,可她個性張揚,實在是讓雲宋招架不住,便唯恐避之不及。但經過上次遊湖一事,雲宋對她又對她有了許多改觀。只是一想到她對自己的種種,便還是皺了眉。

    易蘭見雲宋似是在爲難,便道,“晚上了,皇上若是不想見,隨便找個藉口便好。”

    “不了。劉富,叫她進來吧。”

    劉富躬身退出去,不一會兒便引了王慧進來。易蘭已經默默退到了一側。

    王慧見了雲宋,便眉笑眼開,福了身子,“臣妾給皇上請安了。”

    雲宋嗯了一聲,道,“你過來有何事?”

    王慧道,“臣妾來還衣裳的。”

    雲宋皺眉。

    王慧道,“是鈞山的。當日他不是借了件袍子給我麼。我叫底下的人洗了,結果一時忘了。今日看到纔想起來,便送來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在何處,只知道來皇上這裏準能找到他。”

    被王慧一提,雲宋就想起來了。她道,“鈞山他今日輪休。大約是出宮去了。”

    王慧撇撇嘴,“這樣啊。他的家人都在永安城內麼?”

    雲宋道,“他自小便無父無母,好像是死於某一年的饑荒。具體的朕也不知道。只知道這些年,他在城內夠了一處宅子,偶爾會回去。啊,對了,他有個喜歡的女郎了,大約是回去與她見面去了。”

    王慧笑道,“他看起來像是根木頭樁子似的,竟也有喜歡的女郎?不知道跟人家女郎在一起時,他會說些什麼。”

    雲宋道,“鈞山雖然少言寡語,可卻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王慧繼續撇嘴。

    雲宋想了一下道,“他許是在宮中的住處留宿,你要是想去見他,便叫劉富給你帶路。只現在已經晚了……”

    言外之意多有不便。

    王慧道,“不去了。這袍子就留在皇上這裏吧。等他來了,麻煩皇上替臣妾給他。”

    雲宋點頭,“也好。”

    王慧將袍子交給了劉富,左右看了看,道,“咦?怎麼就皇上一人,那些俊俏的郎君呢?”

    雲宋輕咳一聲,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王慧朝她擠眼一笑,眉宇靈動,十分鮮活。她快速的福了身子,道,“臣妾告退了。”

    起身時,又探頭看到了雲宋跟前的那盤糕點。

    雲宋注意到她的視線,問道,“喜歡?那你拿走。”

    王慧便小跑着上來,將整盤端走。易蘭要說話,被雲宋一個眼神壓了回去,便作罷。

    王慧對着雲宋謝了一聲,便心滿意足的端着盤子走了。

    路上不忘捏了一塊放在嘴裏,誰知道出去的時候沒看路,便與一人撞了個滿懷。盤子翻飛,糕點掉了滿地。

    王慧差點也被撞飛,好在有人伸手撈了她一把。

    本來是個不錯的英雄救美的畫面,奈何那人撈她的時候,衣袖不小心拂了她的鼻尖,引得她鼻子發癢。還沒站定,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嚼碎的玉米糕還沒嚥下去,噴了那人一臉。

    劉富傻了,雲宋呆了,來人更是懵了。

    王慧揉了揉鼻子,趕緊退後一步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沒忍住。”

    等道完歉再一看,來人是那日很君子的給她袍子披的鈞山。

    王慧一陣尷尬,拿出自己的帕子遞過去,“要不,借你擦擦?”

    鈞山卻退後一步,頷首道,“屬下不敢。”

    他說完,快速的用自己的袖子擦了臉。等擦完,又露出一張剛毅的臉。

    王慧指了指他的眉間。

    鈞山會意,又用手指拂了一下。

    王慧笑笑,“現在乾淨了。實在是抱歉了。對了,你的袍子在那邊,我已經還給你了。我先走了。”

    說完,竟有些慌張的走了。

    雲宋有些失笑,還是頭一次見到王慧也知道尷尬。

    劉富已經命寺人趕緊去打掃了。

    鈞山上前行禮。

    雲宋奇道,“你今日不是輪休麼?怎麼還在宮中?”

    鈞山道,“衛尉當中有人家中有急事告了假,微臣過來頂替他。”

    每日輪值的衛尉都是嚴格規定好的,站什麼位置,多少人在夜間巡邏。少一個人,隊形便不對,就會有地方出現漏洞。鈞山對這些事情素來事無鉅細。

    雲宋道,“方纔和王慧說起你。她偏說你這樣的不知道怎麼和喜歡的女郎說話,朕還替你說話了。”

    鈞山抿了抿嘴脣,道,“娘娘說的沒錯,微臣確實不太懂。”

    雲宋道,“在喜歡的人跟前,便是不說話,也覺得十分美好的。若是二人心意相通,即便是相互看着只笑笑,便知道對方想着什麼。王慧她實不該笑你。”

    鈞山垂首,睫毛顫了顫。

    有種人,在愛裏,笨拙又膽小,永遠只會在低處遠遠的看着,便已經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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