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樓的門大開着,“滄海閣”的牌匾下,一隻貓咪蹲坐在石階上,伸出粉色的舌頭舔那身雪白的毛衣。
若有人朝裏店望去,便可見店內十分的簡單,只擺放着幾個多寶架,上面擺了些造型或奇特或精美的物件,連櫃檯也無一個,讓人一眼不曉得是做什麼生意的。
窗前的烏木茶案邊,有個着荼白漢服的男人靠在躺椅上小憩,烏墨般的長髮垂到地上,微挑的眉宇間是掩不去的彷彿不染塵世的漠然。
白貓漫不經心地舔了會兒毛,似乎聽到什麼聲音,抖了抖耳朵,朝街上望去。
下午無人的街道上,走來一個人,木屐踩在鋪了落葉的地面上發出細微的聲響,黑色竹骨傘擋住了面容,只能看見墨色的直裾漢服用銀線繡了白澤踏雲的衣襬隨步伐輕輕擺動。
白貓站起來戒備地看着來人,貓咪有限的智商和超越人類的生物本能告訴它這個人很危險。
男人走到白貓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下,擡起傘露出一張清癯且毫無血色的臉,光影下,濃墨一般的眉眼和長髮襯得臉愈發的蒼白。
白貓回頭朝店內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貴客臨門,未曾遠應,玄某失禮了。”店裏響起男子低醇清冽的聲音,荼白漢服的男人從裏面出來,拱手一禮。
巫珩將收起傘,揖手回禮,“某不請自來,實非佳客。望君海涵。”
玄素彷彿寒霜鑄就的臉上微微松融露出一絲笑意。
“請。”
茶案一角的銅製香爐裏升起淡淡輕煙,裏面焚着上好的冰魄檀香,清冷的香驅散夏日的燥熱,窗外還有蟬鳴的聲音,店裏卻十分的清幽。
玄素看着藍色的酒精火焰微微搖晃,上面煮水的小壺裏冒出細細密密的珍珠似的小泡。伸手提起水壺,注入放好新茶的青白釉瓷壺中,碧色的新葉隨着水流上下起伏,平靜後又一根一根地立在水中。
蓋上壺蓋,水與茶葉融合後,倒入兩隻幾乎透明的白瓷茶盞中,清香微苦的芬芳就嫋嫋升起,又擴散在空氣中與清冷的檀香糾纏。
“明前的顧渚紫筍,可以一試。”玄素將茶盞移至巫珩面前,素白的手與荼白的袖擺劃過烏木茶案,十分地賞心悅目,清泠的嗓音卻比那冰魄檀香更要淡上三分。
“好茶。”巫珩將盞中清茶一飲而盡。
玄素聞言微哂,也不言語,只給他又添了茶,兩人就靜靜地相對飲茶。
直到杯裏的茶添了兩回,玄素放下茶盞,開口問道:“如何醒得這樣早?”他記得這人入睡前曾說,此次沉睡少輒百載,如今不過一甲子有餘罷了。
“昨夜是望月日。”
巫珩作爲血族,在世間行走已有兩千多年,就連家族裏的同輩血族都只剩下他一個。
玄素是他僅有的好友,大約也是因爲身爲得道之人的玄素同樣是不死族的緣故。
算了算,今年逢八,又是十年一輪迴之年。玄素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
“今日前來,是來取回當年託君保管之物。”
“稍等。”玄素略頷首,起身進了裏間,不多時,便捧了個三尺有餘的長木盒出來。
木匣通體烏黑,順着木紋有銀色掐絲,除此之外再無別的紋飾,只在側腹處有一個與木匣同樣材質的把手。
將木盒放到茶案上,玄素坐回原位,做了個請的手勢:“完璧歸趙。”
巫珩道了謝,手指從木匣表面嵌的銀絲上劃過,掀開盒蓋,露出一架通體玄色的七絃古琴。將琴捧出放在膝上,手指拂過銀色的琴絃便有清淙的琴音如山澗清泉流淌而出。
“玄璜好友,久未曾聽你奏琴了,不知今日,素可有耳福?”見巫珩將琴取出,玄素執着茶盞開口。
他是巫玄璜僅有的好友,巫玄璜亦是他的摯友,幾千載的漫漫時光,無論人類、修士亦或是大多妖靈,都只是他們生命中的過客,不過有一二好友,倒可免去時光長河中獨行的寂寥。
“善。”
修長且毫無血色的手指撫上琴絃,輕挑慢捻間,一曲《廣陵散》從指間傾瀉而出。
玄素斂目靜聽,執杯的手指微動輕輕敲擊着節拍。
一曲終了,門外有人撫掌而笑:“嵇叔夜千古絕唱難尋,巫大人一曲難求,真是好一曲《廣陵散》,若人間界那些人類知曉如今還有人能彈出完整曲《廣陵散》,恐怕巫大人你的門檻都要被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