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幾步，姬臨淵發現自己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因爲在這裏的只有他的生魂，除了被搶劫的那個血族，正在實施犯罪的四個人類並不能看到他。
巫珩被四個衣冠不整的壯實人類男性攔住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遇到了什麼，不由嘆氣。
無論是盛世太平還是亂世動盪，總有欺軟怕硬希望不勞而獲之人。
四個企圖在這個一看就有錢的漂亮男人身上發一筆小財的混子看到他們的獵物嘆了口氣，似乎是認命了，不由竊喜。
本來以爲是個女人，結果攔了人才發現是個長頭髮的男的，既擔心扎手又不想走空，正心裏沒底，卻見那人自己先慫了，幾個人頓時底氣十足，口上也沒了遮攔。
“識相就好，自己把錢和手機交出來，不然別怪我們動手。”
“這個是真玉嗎？”有人拿西瓜刀去挑腰封上墜着的玉佩，“取下來我瞧瞧。”
巫珩看了眼幾步路外那位姬族長的生魂，斂眉後退了半步避開。
“嘿，還敢躲？”
姬臨淵以手掩目，沒眼看了，太丟人了。
“呃？人呢？”
“人上哪兒去了？”
不過眨眼，面前就沒了人影，幾人有些恍惚，這前後連個拐彎都沒有，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上，上面……”
四人擡頭，剛剛那個被他們嚇到一言不發的人，此刻正凌空低頭看着他們，背後惡魔般的雙翼展開，紅色雙眼裏的血腥彷彿要瀰漫出來。
方纔底氣十足的人驚恐地睜大了眼，張了嘴，卻因爲恐懼發不出一絲聲音，然後後頸一痛，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畫面是一雙冰冷血紅的眼。
“玄璜先生。”姬臨淵拱手爲禮，“我們又見面了，先生可好？”面前的血族華服依舊，玄色長曲裾衣料上織着山河暗紋，紅色衣緣上是鳳鳥的圖騰，腰上玉佩的流蘇紋絲未亂，近乎及地的長髮在昏暗的光線裏似乎泛着金色光輝。
姬臨淵這才發現，這位玄璜先生身上竟是有功德的，血族非人非靈，很難有這樣純粹而深厚的功德。瞧了瞧地上被敲暈的幾個人，清晰可見的邪穢纏身，蓄意傷害身帶功德之人未遂，這幾個人看來會很長一段時間黴運不斷了。
“承蒙掛念，僥倖安好。”頓了下，巫珩還是問道，“姬族長怎會在此處？”
“如您所見，離魂了。”姬臨淵笑得無奈，“不知是不是中了什麼暗招。最近有一個案子的死者也是沒有靈魂，如今看來倒是找到原因了。”
攝魂的術法是禁術，便是因爲總有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用其來爲非作歹。
巫珩不好問案子，只道：“姬族長身份尊貴，既已找到原因，還是儘早回魂纔是，以免徒增意外。”這樣一個人，巫珩還是欣賞的。
面對巫珩的關心，姬臨淵眼睛亮了亮，卻道：“卻是不急，臨淵有些好奇爲何會在此處清醒。”
無論是意外離魂的生魂，還是新死的死靈，在離開身體後都會有一段時間的混沌，在這期間，要麼是待在原地附近，要麼是跟隨本能的執念。
這個地方姬臨淵只來過一次，既不在他下午去的現場附近，又無關執念，那他的生魂在此處醒來，就有待商榷了，說不得與行動組正在查的案子有關。
“不必。”見那雙清澈的似乎染上了些失望的情緒，巫珩擡手指了指前方，“我已經到了。”
巫珩指的是巷子盡頭“夜貓子理髮店”的招牌，姬臨淵知道那個店主，是個人類與隼妖的混血後代，好像和白隼還有些親緣，在這裏開了近一百年的理髮店沒挪過位置，便道：“此處店主與我部門一隼妖有舊，既然來了，倒也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看了看面前的生魂的狀態，那顆心頭血足夠保證他哪怕天亮後再回魂都不會出事，巫珩倒也不再說什麼。
這間理髮店是爲非人類開的，畢竟無論人類還是異族，都是有愛美之心的，不過有些異族的鬚髮等閒工具是沒辦法處理的，而有些離開本體後會發生一些常理難以解釋的現象。所以就有半妖開了這家店，白天接待人類，晚上接待異族。
而異族融入人類社會生活，一直是特管處支持的。
半妖見了上門的兩位顧客，忙不迭向姬臨淵行了禮，有些好奇能通守護者並肩而行的異族到底什麼來頭，便擡頭看去——卻瞬間愣在當場，良久才深深地一揖到底。
然後起身請二人坐下，便要去倒茶。巫珩略擡手止住他的動作，只道：“不必麻煩。姬族長現下是生魂，你且先替我打理便是。”
店主忙應了，請巫珩在鏡子前坐下，又捧了圖冊供他選擇。巫珩沒接，只讓照舊年便是，於是店主又擱了圖冊，取出特製的工具來——血族的頭髮普通的剪刀根本無法傷其分毫。
巫珩的發極長，坐下後便逶迤在地上，森青得如同上好的錦緞，還有功德金光縈繞，被特製的剪刀剪下後落到地上成了蒼白的灰燼，又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
“上一回玄璜先生來我這店裏還是七十年前呢，也不知道我這還能爲先生修幾次發。當年多虧先生庇佑，不然我們這羣老傢伙有幾個能活到如今。”
據說這位傳說中的執律者在當年的戰亂中，以一己之力庇護了不少異族，但是卻沒有任何正式的記載。
“哦，對，先生在這裏，我這隻能算個小輩兒了。”
姬臨淵翻着圖冊一邊聽店主不着邊際地絮絮叨叨，一邊想巫珩的年紀。族裏最早關於這位玄璜先生的記載在魏晉，但觀其禮儀和服飾細節，應該更早一些，辦身份證留下的檔案年齡是兩千，但應該不止，所以約摸是前漢武帝年間？
“早年的時候還說身體髮膚，現在滿大街的男的都不留髮了，以前碰到了頭髮指甲什麼的，大家都嫌晦氣，現在都有用人頭髮做木偶抱着玩了......”
他還見到有人抱着人偶當做“愛人”呢。姬臨淵想到前些日子畢方之禍時見到的那個男人。在靈異界，人偶其實是讓人很避諱的存在，人形容易生靈智，也易藏污穢，古時的巫蠱便常以此爲媒介。
最終店主將巫珩的長髮剪成了一個略長的髮型，讓姬臨淵覺得這人從秦漢的王侯成了中世紀的貴族——好歹沖淡了些那仿隔着時光長河的亙古距離感。
牆上的鐘指針開始新的路途，巫珩看向姬臨淵：“夜深了，姬族長若無他事便早些回魂罷。”
頓了下，接着道：“若有事可來巫府尋我。”
“多謝先生。”姬臨淵略頷首，側身目送巫珩離開。兩次提醒，這位巫先生雖看着清冷，卻是關心人呢，看着巫珩的背影姬臨淵的眼清澈而明亮。